于是我有些违心地点了点头。其实也不是说颜舒舒哪里不够好,她对我已经够好,只是我心里总是对“好朋友”这个词有种莫名的拒绝,我担心这是我永远也无法治疗的顽疾,偶尔也为此伤感。
正当我们上车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我的名字:“马卓!”我回头,居然是爽老班。
我连忙介绍:“爸爸,这是我们班主任爽老师。”
“哎呀,马先生你好。”老爽立刻把手伸出来,他对阿南说:“你生了个好闺女!这次考试全年级第一呢!太长你的脸啦。”
“真的?”阿南笑着答应,也用赞许的目光看我。从小到大,已经不止一个老师认为他姓马。他却从来都不辩驳。
“真好,真好。”阿南搓着手对老爽说,“老师什么时候有空,到我家坐坐?”
“好啊!”老爽爽快地答,然后骑上他的自行车远去了。
估计他一定是高兴地忘形了,他看着老爽的背影,竟然冒出一句让我差点晕过去的话:“你们老师挺帅的啊,一定有很多小姑娘喜欢的吧。”
我白他一眼,他嘿嘿笑着替我把车西拎上了车。
第一次放月假回到家里,我就像个海归的大学生一样受到了空前好的待遇,奶奶和阿南忙了一大桌子菜,不停地让我吃啊吃,就好像我在学校里被饿了整整两个月。
他很高兴,一个人倒了些酒,自斟自饮,连邻居来串门他都忍不住向别人汇报:“我们马卓这次月考,考了天中的全年级第一。是不是很厉害?”
他从来都是一个谦和的人,可是却真心地为我骄傲,从来不去掩饰。
吃完饭,夜幕已经降临,他一边帮奶奶洗碗一边唱着歌。如果不是很高兴,他从来不哼这个曲子。我后来才知道,这是一首叫做《忘不了》的老歌。
“忘不了忘不了
忘不了你的泪
忘不了你的笑
忘不了落叶的惆怅
忘不了那花开的烦恼”
他的嗓音仍然与七年前无异,只加了少许的沧桑。不知他是否还记得,七年前的他唱歌时的心情?
吃完饭,我回到我的小屋。家里一切都没有变,看得出,为了迎接我的归来,奶奶还特意打扫了卫生,我桌上的那面小镜子被她擦得锃亮。我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竟然在眉眼间看出些她的味道。不知为何,我把镜子反过来,扑到了桌面上。
秋天的夜晚已经有些微凉,我从背包里把给阿南的鞋子拿出来,轻轻地拎上,去敲他的门。
他正在算帐,电脑在他身后一闪一闪地亮着。
“马卓,有事?”他打开门,摘下他刚配的新眼镜问我。
我蹲下身,把鞋放在门口。
他惊奇地看着,说:“给我的?”
我点点头,背着手说:“四十岁,生日礼物。”
“哦。”他仰着头想了想,“好像是快到了。”
说完,他埋下身子,用两手把鞋拎起来,回到房间他的摇椅上坐下,仔细端详着那双鞋,笑容在脸上慢慢展开。我跟着走了进去,那一刻我们都没有说话,看到他的笑容,我的心里像是忽然盛了满满一壶水,就要全部倾覆下来。
“你是不是省吃省喝了?”他把鞋放下来,板着脸问。
“没。”我说,“你试试,合不合脚?”
“以后再不要给我买东西了。”他嘀咕了一句,却还是很快地脱下拖鞋,把脚放进去。
“好看。”我说。
他开心地来回踱了几步,还仰天傻笑了几声,却又连忙坐下来,换上了拖鞋。
“为什么不穿着?”我问。
“这么新,留着以后穿。”他把那双鞋慎重的放进鞋盒里,还伸手抚了一下鞋帮。虽然什么灰尘也没有。
“是她叫我买给你的。”我轻轻地说。
他抬起头,惊讶地说:“谁?”
“妈妈。”我说,“有一天晚上,我梦见她了。她说,要我给你买双鞋,你的四十岁生日就要到了。”
“你真的梦到她了?”他问。
我重重地点点头。
“她还是那么漂亮吗?”他轻声问,问完了仿佛忽然发现自己的傻,并不看我。而是把那双刚刚收好的鞋重新放在膝盖上,打开盒盖,手指在上面摩娑着,低着嗓子说:“她在天之灵看到你现在这样有出息,也该放心了。”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无法自禁,捂住了他的脸,哭了。
七年来,我们第一次又重新谈起她。在这个哀伤的适合回忆的秋天夜晚,喝了酒的阿南,像当年她离我们而去时一样呜呜地哭了起来。
那是相隔七年之后,我第一次看到他哭。我真的知道,他一直一直都没有忘记她。
我走近他,把手放在他的肩头。我想用手心的热量告诉他,她和他的女儿--我,和他永远都会在一起,永远都不会分开。
好久以来,我都不能理解一个男人的心酸,直到很多年以后,当我看那部叫做《胭脂扣》的老电影,听到张国荣幽幽的唱:“只盼相依,哪管见尽遗憾世事;渐老芳华,爱火未减人面变异”时,才忍不住落泪,也才明白他那颗冰封了大半辈子的心。
那晚回到自己房间,我直到半夜才能入睡。我的脑子里像有很多小人在飞舞,搅得我难以合眼。我把开学到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回想了一遍,却越回想越不是滋味,一种奇怪的躁动在我心里滋长,说不清,也道不明。
我很想知道,我到底怎么了?
难道这就是成长的滋味么,那么酸那么痛却也带着丝丝的甜蜜的醒悟,我该用怎么样的心态,才能好好迎接那些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故事的将来的日子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