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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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考上天中,也是这誓言中不可少的一环节吧。

    “就是要去市里住校了。”阿南说,“你一个女孩子,我多少有点不放心呢。”

    “我行的。”我说。

    “我知道你行。”阿南憧憬地说,“或许我可以把超市开到市里去,地方小一点儿也没问题,这样你每个周末,还有一个家可以回。”

    阿南的“果果超市”在这里已经小有名气,我们回来的时候只是一片小店,后来越开越大,生意也越来越兴隆。当然,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阿南是一个勤劳的人,做生意又诚信,加上心肠好,自然会有好报。

    阿南的爸爸在我十二岁那年因病去世了。阿南的妈妈,也就是我现在的奶奶对我非常的不错。她很干练,也不显老,其实也不是不显老,是她根本不允许自己老。每次她的头发还只有一两根白,她就非要把它染回黑色。她看上去跟我雅安的奶奶完全不一样,她有很多爱好,唱越剧,还上老年大学,每天都很忙碌。但,她给我的爱却是一样的,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她爱打扫,总是把家里打扫的干干净净,而林果果的照片,她更是每天都要擦,每次都擦的一丝不苟,有时还会微微的叹息。每次听到她的叹息,我的心里都会像被针扎过似的一抖。我很内疚,也很自责。因为我们骗了她。善良的她一直都以为我是阿南的亲生女儿,是阿南不懂事时留下的一个“孽债”,我真不敢想像,如果有一天她知道了真相,会不会连杀了我们的心都有。

    那天晚上的饭菜十分丰富,阿南还特意让奶奶熬了鸡汤,盛一大碗汤递给我后,奶奶说,“我看念高中前把名字给改回来吧,老跟着妈妈姓,马卓,马卓。她妈又不在了,学校里的老师同学都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阿南姓张。我的名字是奶奶的心病,它些年来,她已经提了不止一次了。

    “吃饭吧,妈。”阿南说,“孩子大了,不要勉强她。”

    “跟自己爹姓叫勉强?”奶奶说,“我还没听说过这理。”

    “好了,好了。再说,再说。”阿南把鸡腿夹到奶奶碗里。奶奶却又把它夹给我,问我说:“你说呢,马卓?”

    我咬着筷子不做声。

    那顿饭,因为这个话题,显得有些不欢而散。晚上我在自己小房间里看书的时候,阿南来敲门了。他给我端进了一杯冰镇的西瓜汁,小声地对我说:“奶奶说什么,你就当没听见,别放在心上。”

    “可以改的。”我望着他,由衷地说。

    他有些不明白地看着我。

    “我可以跟你姓。”我说。

    “张卓,张卓……”他搓着手念来好几遍,苦着脸说,“我怎么觉得很不顺口?也不好听?”

    我笑。

    “还是马卓好。”他下决心一样地说,“不改了,我觉得马卓这个名字有气势!”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好心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看什么呢?”他好奇地看着我书桌上的书说,“图书馆借的小说?”

    那是一本《初恋》,那两个字大大的写在封面上,作者有着一个好长的外文名字。其实我压根也还没翻开。但我用手臂把书名挡起来,不让他看。或许他早就看到了,但他没有揭穿我,而是打着哈哈出去了。

    门带上的时候,我才翻开那本旧得已经有些发黄的书。书已经被好多人借阅过了,在它的扉页上,被人用圆珠笔写上了这样的句子:我爱你,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我忽然想起很多很多年前,阿南曾经跟我说过的一句话:“我是最爱你妈妈的那个。”这句话像刺青一样刻在我心里,我甚至记得阿南说它时候的表情,以及每一个字节的音调。我想,至死我都不会忘记。

    我终究还是没看完那本书。我没办法适应翻译小说的冗长和繁杂,只翻了几页就把它搁置一旁。

    那个漫长的夏夜,忽然下起了暴雨。我把天中的录取通知书放在枕头边,终于勇敢地回想起一些往事,我想起妈妈死后,我被送回家的日子,那时的雅安下着前所未有的暴雨,雨声吵得我几乎两耳失聪,我想起小叔暴跳如雷厉声叫我滚的样子,想起我被关在家里不许去上学的孤单的感觉,想起奶奶死去时的那个阴沉的上午,云朵层层集聚在我家房顶上,仿佛做好准备一起坍塌下来。

    那真是噩梦般的半年,我的生活完全失去方向,整个人几乎变成个白痴,连痛苦都很迟钝和麻木。那一次,我被赶出家门后被邻居送回家,小叔一直不肯再收养我,我在邻居家里呆了三天,直到阿南来,当机立断决定带我走。

    领养手续差不多只办了半天。小叔咬着牙签,拿走阿南口袋里最后的一千多块现金,用含糊不清却无比坚决的口吻对我说:“滚吧,滚得越远越好!”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学到一个成语,叫“不堪回首”。当我把它一遍遍抄在我的生词本上时,我觉得这个词简直就是为我度身定做的。我用它这样造句:我的人生,不堪回首。这样老气横秋的话,被我无比郑重地书写下来,以至于我的眼泪都快掉下来。

    可无论如何,这么多年来,我差不多已经习惯把过去打包,整理,塞进角落再也不去触碰。即便是偶尔的回忆,也足矣令我心碎到窒息。

    我常常想象,如果没有阿南,今天的我会是什么样子?或许早就在雅安一个小餐馆里端盘子洗盘子,被客人呼来唤去。或许现在的时节,正在山上刨地,麻利地收拾庄稼。再过几年,就胡乱嫁人,甚至,很快就生儿育女。

    而现在,我拥有的却是一张足矣让全县中学生都羡慕到吐血的“天一中学”的录取通知书,我该如何感谢阿南,感谢命运?

    那一天的日记,我用钢笔用力地写下一行大字:“马卓,全新的日子开始了。加油,努力!”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