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年是北重的换届年。国庆过后,部里和省工办联合考察组进驻北重进行了为期五天的对现任领导班子的考察。考察组听取了胡敢为首的领导班子的述职报告,召集有关人员参加的座谈会。单独与相当比例的中层干部与职工代表谈话,听取他们对现任领导的意见程序一步步走完,最后考察组撤走了。
沙成宝在考察组组长,军工部人力资源三处处长的单独谈话中谈了对企业的忧虑。面对飞速发展的形势,沙成宝坦言自己对企业的信心不足。杨处长问他为什么,沙成宝就自己的工作谈起,洋洋洒洒谈了十几点,涉及体制,机制,以及对工厂主要领导的看法。杨处长的主要任务就是考察班子,自然在沙成宝讲到他对班子成员看法时听的格外仔细,记在他的黑皮笔记本上。
杨处长再三说明,他绝对对此次谈话保密,请沙处长畅所欲言。
沙成宝没有意识到,或者说他来之前没有打算谈这么多,其中一大部分是对胡敢的意见。
沙成宝发现胡敢越来越霸道,越来越不民主,容不得任何一点不同的意见。这些平时工作中积累的点点滴滴,在某种场合,某种气氛下全部倾泻出来了。
走出招待所的沙成宝一身轻松。
十二月底,部里派员宣布了北重新一届领导班子任命。胡敢没有悬念的继续坐在他厂长的宝座上。但胡敢兼任的党委书记一职由原副书记王子恢接任。
和惯例不同的是,北重中层调整在厂级换届考核结束后立即进行了。在元旦前即完成了中层的调整。这次调整的幅度比较大,一口气提拔了二十多名中层。
名单一公布立即引起厂里的热烈议论,离退休处再次担纲了评论员职能,很是对一些他们认为根本不适合的人选评头论足了一番。北重就那么大,自成体系,职工们和外界来往少,但彼此间却十分了解。这次普遍认为是胡敢胡来,一些素质极低的干部被提进了中层。老干部们可没那么多的顾虑,一些笑话开始在厂里流传。
“朱宏也能当领导,什么玩意嘛。说句难听的,连初中都没毕业的货,竟然能进宣传部管宣传?”
“孙贵是什么东西?将老婆送上别人床的怂货,凭着老婆叉大腿就能升官?什么世道”
老百姓的议论只能是议论,改变不了任何现实。随即传出厂级因调整干部带来的不和谐声音,任的王书记因史大春的任命而与胡厂长发生激烈的争执。这条消息让本来平静下来的北重“新闻界”又热闹起来。人们想不到平时不声不响的王之恢也有强硬的一面,有为其叫好者,也有为其担心者。从八七年至今,胡敢担任党政双正职,已经确定了他在北重的绝对权威,敢于和胡敢叫板的卢续被其赶走了。想不到又蹦出个王之恢。因为王之恢如今已是党委书记,级别上与胡敢平级了。他们之间的争执便带来了更多的猜想与议论。
结果大家都知道了,史大春还是被任命为厂长助理了,并未因王之恢的反对而搁浅。
党政联席会的情况除了参加的人员其他人只能是猜测了。王之恢“企图”挑战胡敢的权威在很多人眼里就是一个笑话。新任的另一名厂长助理,仍兼任财务处长的杨兆军酒后失言,对自己与史大春并列深为羞愧,耻与与其为伍。酒话不知怎么就传到了胡敢耳中,找了个机会将杨兆军狠狠撸了一次。为这次的中层班子调整增添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史大春原来是销售处代处长,当初对他的任命就引起主管副厂长卢续的反对。但胡敢忽悠了朱磊,这项任命还是通过了。销售处组建后暴露出此君在市场开发及管理上的超级低能。低能到什么情况?他的上级和下级都发现此君竟然听不懂别人的话,常常有答非所问的现象。他的下级请示工作尤为困难。这个结论绝对是实事求是的,没有任何贬低史处长的意思。
胡敢无奈,也鉴于销售处在他的民品战略中的地位日益凸显,终于痛下决心将史大春从销售处移开,调供应处当了书记兼副处长,主管辅料的采购,供应处给他起个外号叫税务官。风言风语地传说史大春吃回扣严重。
但这仍无妨胡敢提升史大春为四名厂长助理之一。
厂长助理是介于中层与厂级之间的一个特色岗位,工资待遇比行政正职高了许多,政治待遇可与阅读秘密和机密文件,参加党委中心组的政治学习等。该职务一般授予重要部门的行政正职,使其在工作中有利于召集会议布置安排。比如身负协调职能的计划与生产处。这次计划处长严森就获得了这个职务。另外,这个岗位也是进入厂级的跳板,像杨兆军在30岁获得此任命,无疑是厂级岗位的有力竞争者。但也有是安慰性的,比如给研究所五十余岁的老所长戴上这顶帽子,就是对他在“小橡树”系统研发中贡献的一种奖励,估计此生他是不会进入厂级班子了。
对这次干部调整严重不满的大有其人,沙成宝就是其中之一。之前关于将设立厂长助理已有传言。沙成宝很想得到这个位子,曾想向胡敢打听该设立该岗位的真实性和自己是否有希望角逐此岗位。
就学历和职务而言,沙成宝认为自己比杨兆军更优势。从学历上讲,自己是北理工毕业,杨兆军只是一个大专生。从职务上讲,自己与杨兆军同时进入中层,自己担任行政正职时,杨兆军只是主持工作而已。就岗位的重要性而言,沙成宝认为自己的销售处绝对不次于财务处。
但他输给杨兆军了。
胡敢的性格是典型的多重人格。沙成宝在胡敢手下越久,这种感觉越为强烈。胡敢喜读书,知识面极宽,对企业管理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经常提出一些管理上非常有成效的举措,比如成本控制方面,他提出的目标和措施在沙成宝看来都非常有前瞻性。至于执行力问题就是另一回事了,北重存在着很严重的执行力不强的问题,上面的决策到下面必定层层缩水,严重走样。但这并不能否认胡敢在决策上的正确性。
胡敢是北重现有领导班子中对民品发展最为重视的,对市场的认识也非常高,提出用户至上,用户无错,用户是我们的衣食父母等一系列口号或者理念的正是胡敢。因此,对销售工作的关注也超过了以往任何一届领导。
胡敢注重与外界的交往,比起历届厂长,胡敢去北京总部是最多的,半个月必定去一趟。和总部机关的交往也很有特点,他更注重与那些重要岗位的普通业务员,处级干部们来往,请他们吃饭,送他们一些土产,对他们很尊敬,很客气,一副礼贤下士的做派。而对于位高权重的主任司长们反而显得冷淡的多。
因为北重是部里数得上的大厂,胡敢的这种做法很让部机关的年轻人感动。胡敢曾经对自己的亲信说,千万不要小看那些业务员,他们属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角色,一个项目,一件请示,如果他们愿意,总会找到不合规范的地方。如果他们明确反对而且拿出某某条款来证明自己反对的正确性,处长司长们怎么硬行批准?一定要注重搞好与他们的关系。你去请司长们吃饭他们会在意一顿饭局?他们会在意北阳的那点土产?但用在普通干部身上效果就不一样了。其实胡敢并不是不重视与司长们或者更上层的关系,只是处理的更为隐秘,更为不为人知。
胡敢对于地方的关系虽然不如对部里重视,但也比张昌君朱磊强多了,和国防工办的关系就改善了很多。朱磊时代(假如算的上时代的话),北重对省工办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因为人权财权都不在工办手中,工办也拿这个大型企业没招。但胡敢上任后,对工办召集的会议(很多会议是借名敛财)一般都会派员参加,一些会议还会亲自去,这让省工办上下对胡敢好感大增。
在厂里胡敢注重奖掖后进,注重发现人才,虽然他眼中的人才必须符合他的用人标准。但以沙成宝自己的经历证明,胡敢并不是只用奴才的。胡敢注重学习,注重通过培训提高干部的素质。每年总会亲自组织一两场关于企业管理的考试,参加考试的多是中层干部,胡敢会亲自出题,亲自阅卷,亲自讲评。对那些成绩差者在某些会议上极尽嬉笑怒骂之能事,让挨批的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胡敢的缺点或者恶习沙成宝就不尽了解了。了解的也是皮毛。尽管他在考察组面前“狠狠”放了一炮。
沙成宝想,是不是自己对杨处长说的那些传到了胡敢耳中?自己真是太幼稚了,怎么就那么傻呢?
对于胡敢的缺点,此次高升的杨兆军心知肚明,比沙成宝的认识要深刻的多。和沙成宝不同,杨兆军在考察组面前是大唱赞歌的。对胡敢,对班子,极尽歌功颂德之能事。北重的问题都是历史形成的,是历史积累而成的。胡厂长这届班子为扭转被动已经做了他们能做的一切。细致做了功课的杨兆军列举了许多实例,证明胡敢决策的正确,从民品开发到军品的研发,从成本控制到人事管理,洋洋洒洒归纳了十几条。
一些话还是要对自己信得过的人说的。杨兆军在兴奋之余,对妻子讲了胡敢的毛病。在杨兆军眼里,此君毛病极多,简单归纳就是两大项:贪财和好色。也算男人们并不算很奇特的毛病吧。孙兰馨久居机关,关于胡敢与和云,以及目前与何小兰的传言并不是不知道,杨兆军也无意隐瞒。但说贪财,胡敢贪财到令人惊异的地步,大钱小钱一起搂,刚当厂长的时候还收敛些,现在简直到了无所顾忌的地步。因为杨兆军的位子特殊,对胡敢的了解深度绝不是他人可比。
厂内的土木工程,没有他的亲自审批与谈判就无法开工,财务处审价100万的工程,胡敢嫌高了,批评财务处,然后自己谈,最后的结果可能是103万。供应处定工作服,本来每套的价格是四十元,胡敢为此批评了供应处,他自己与西安的厂商谈,结果加了个帽子,全套价格升至45元,一个做工简单的工作帽怎么也不值五块钱吧?至于设备采购就更不放过了,胡敢说他很忙,在杨兆军眼里应准确地解释为忙于搂钱。大钱如此,小钱也不放过。基层各单位发奖金,比如年终奖什么的,必须给胡敢一份最多的。你试试敢不给他?杨兆军觉得,谁送他或许不知道,谁不送是一定清楚的。不送可以,等着穿鞋戴帽吧?
就胡敢个人而言,什么都拿来报销,烟酒饭费是不必提的,这些都算职务消费吧。但胡敢个人报销的范围可不止于烟酒饭费,手机出现了,为了工作方便是必须配备的,只要有新款的手机出现,胡敢就必须买。摩托罗拉出的笨头笨脑的大哥大换了两个,爱立信的数字机一出,立即花七千元购置了。个人出差用的皮包,大的小的买了好几个,其中颇有一些世界级的奢侈品牌,杨兆军也是后来才知道那些品牌的含义。
就算这些都是为了工作吧,但刮胡刀衣服皮鞋似乎不能算作职务消费的范畴,工厂之前根本收据按照财务规定是不能报销的,但财务处长出身的他直接就在服装商场的收据上签了字,如果说是作为礼品送人也算讲的过,但杨兆军知道那些五花八门的收据都是胡敢及其家人的消费记录。有时候杨兆军恶毒地想,这样发展下去是不是连卫生纸也要工厂报销?
打理胡厂长消费事宜的是厂办副主任小蒋,这位胡敢秘书出身的年轻人二年即升为办公室副主任,让老袁茅渊那些苦熬多年的老秘们气愤异常,但也是敢怒不敢言罢了。小蒋为人很傲,拿着胡敢签字的发票收据类的东西直接撂在杨兆军桌上,“老板的,马上报吧。注意保密哦。”这边就等着拿钱呢。
保密?保个屁的密?票据能不经会计的手吗?这些花销能不进管理费吗?
再说说胡敢的好色。杨兆军觉得男人好色或许是本性,但石灰布袋到处留迹也令人不齿。胡敢和何云的关系属于厂里公开的秘密,杨兆军知道胡敢和财务处的吕丽芬也有过那种关系。但胡敢后来似乎将吕丽芬这个贪婪嘴碎的女人“抛弃”了。因为吕丽芬在某些时候会发牢骚,有心的人就会从中听出蛛丝马迹来。杨兆军在处里还有个耳目,尤其爱打听这些事的宋唯会向他提供许多的证据,提醒他不要过分“磕打”吕丽芬。
就何云和吕丽芬的年龄而言,那个不知自重的机要员何小兰也罢了,杨兆军并不觉得什么。但胡敢今年又钓上了计划处新来的一个统计员小贾,贾薇是中专毕业分入厂里的,进计划处统计科实习。人长的很甜,皮肤嫩的能掐出水来。胡敢不知怎么看上了这个家在北阳郊区的女娃,没事总往计划处跑,后来则叫贾薇去他的办公室,帮他文件柜什么的。这些事情原来都是何云的专利。何云自然不满,加上计划处的冷丽是贾薇的顶头上司,关于贾薇的留言开始在办公楼小范围的流传。最初也是宋唯告诉他的,说胡厂长玩起了老牛吃嫩草。杨兆军没有相信,认为胡敢或许是发现了贾薇是个苗子呢。胡敢喜欢和年轻人来往杨兆军是知道的。但又一次去胡敢办公室请示工作见贾薇也在,从贾薇的神态杨兆军便认定胡敢已经得手了。什么玩意五十多岁可以做人家父亲的人了,怎么就这么无耻呢?
这次调整冷丽调职教处担任副处长而贾薇接任统计科科长一职更是铁证了。冷丽的升职更被看为是贾薇让位。
杨兆军在获知厂里重设厂长助理时也想过自己去争一争那个岗位。不仅在待遇上,而且那是进入厂级最有利的跳板,或者后一个台阶。如果自己能跨上那个台阶
他也仔细盘算了自己的分量。论资格和职务,自己是不够的,就算财务处是厂里的四大处室之比起生产和计划,分量要轻的多,没有协调职能的财务处是个纯业务的处室。尽管财务处的权力很大。企业有个怪现象,越是困难的企业,财务处越显重要。相反,效益好的企业财务处却没权了。
比不上计划和生产,也比不上研究所和销售。这是从单位的性质讲,从资历上看,自己也欠缺的多,没法子跟严森等人相比,就是和眼下因麒麟配套问题极受重用的沙成宝也比自己优势。
厂里确实有沙成宝将继续高升的传言。杨兆军做了一个他后来认为正确无比的决定,在考察组离去到重来的二个多月里,该怎么干就怎么干,绝不和上级(胡敢除外)进行工作之外的联系。就个人而言,和宋唯的关系也做了最大的收敛。业余时间除了按老习惯到胡敢家打牌,就是在家呆着了。
终于,胡敢在厂级班子宣布之前跟他谈了一次话。谈话是在胡敢办公室进行的,胡敢明确告诉他,年底的调整会让他动一动。不是离开财务处,而是戴一顶帽子。胡敢肯定了他在财务处的工作,认为在自己的基础上有了不少的进步,群众也是认可的。要学着用更高的眼光去看待问题,要懂政治,这样才能进步。不要像一些人,墙头草一般,今日看见这边好,明日看见那边亮。
谈话是严肃的,也是正规的。内容却令杨兆军狂喜。
胡敢显然已经得知了班子任命的结果,而且着手安排中层调整了。
墙头草是谁?杨兆军琢磨着非沙成宝莫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