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民强毕业后一直呆在北钢。在那帮一起分配北钢的同学中,栗民强是混得比较差的,就一个中级职称就拖了四年。一直到今年初才拿到。
本来本科进入国企,第二年即是助工年即升为工程师。但他进北钢的第二个月就和实习车间的副主任打了一架,因为奖金问题。他用会计员桌上的算盘砸破了副主任的脑袋,受了一个留厂查看的处分,导致他的职称问题受了影响,直接影响了工资的定级。和同期校友相比,老栗的工资低了一级半。
他结婚也晚,直到去年才成了亲。老婆是北钢一线的工人,北钢子弟。老婆是个大咧咧人,对他要求很低,很是放任。
很多同学下海离开了,比如跟他分在一个单位的张昕。很多同学提升了,多是科长,最好的是自动化专业同届的一个校友,已经当上了总部的处长。他还是当着一个最基层的技术员,对同学们的变化基本视而不见,过着他贫穷但快乐的日子。栗民强的毛病就是过于贪玩了。随着年龄的增大,体育爱好减弱了,排球也基本不打了。自结婚后就迷上了方城之戏,无日不赌。当然都是赌怡情,大的他也玩不起。
李建光电话找到他说鲁峰来了,如果方便的话就聚一聚。栗民强立即高兴起来。在学校时他和鲁峰的关系就不错,一度时间都是狂热的金庸迷。毕业后只见过鲁峰一次,一晃就是几年过去了。问清楚约会的地点,栗民强惊叹一声,因为李建光告诉他在紫薇大酒店。
紫薇是北阳屈一指的高消费场所,和牌友们有时也喝点酒,吹吹牛“如果今天我手顺,请弟兄们到紫薇搓一顿。”是他的口头语。
可惜他连紫薇的门都没进过。
栗民强倒了二次公交来到紫薇,雪下的很大了。酒店的台阶上铺了防滑的红地毯,栗民强在巨大的旋转门前望着灯火辉煌的大厅和光可鉴人的地板,再地摊上跺去鞋上的雪花泥污,整整他的皮夹克,进了大厅。
他不知道该去哪儿找李建光们。一时间,他站在大厅里有些呆。
一个身穿藏蓝色套装的大堂经理摸样的女人上前问道,“先生是用餐还是住宿?”
“我来找人,同学聚会。”
“您是荣总的客人吧?”
“荣总?对,我是荣飞的同学。”栗民强倒是听说过荣飞的生意做的很大了。
“请跟我来。”套装女人做了个请的手势,带栗民强乘电梯上楼。
荣总?栗民强琢磨着这个称呼,荣飞这子混得不错呢。八六年鲁峰来北阳的时候,荣飞还在北重当着什么科长,算是这帮分到企业混得好的。但那次荣飞没有等到鲁峰而去什么地方出差了。后来他知道荣飞下海经商了,但具体的情况却不晓得,也懒得打听。现在可以了啊,紫薇的服务员都认识他了,还他**荣总现在这个社会,是个人就可以称呼“总”了。
光可鉴人的电梯板壁上印出女人的光洁的脸部侧影。栗民强刚才不好意思盯着人家看,在电梯里才现套装女人肌肤及其细腻,尤其是戴着金耳环的耳垂轮廓非常美。栗民强第一次在如此封闭的环境中观察女人,女人的“精致”与自己妻子的粗疏形成鲜明的对照。这样精致的女人只有在这个环境下工作才般配呀。他想搭讪,又找不到话题。好在电梯度很快,在他胡思乱想间已经到了。
女人将他带至22楼的套房门口,替他敲开房间。
鲁峰来北阳后荣飞将其安排到了这儿。
套房里坐着曹俊斌、李建光、荣飞和鲁峰正在欢快地交谈着。鲁峰看见栗民强,过来与他一个熊抱。“就等你了。哈哈,来晚了待会儿要罚酒的。”
栗民强现,和七年前相比,鲁峰明显的福了。
“老栗总算来了。走,吃饭去。”荣飞起身,“我们边吃边聊。”
餐厅在三楼,栗民强和鲁峰走在荣飞后面,再坐电梯下去。荣飞肯定是经常来的,因为看上去非常熟悉酒店的格局。一位男性服务员等候在餐厅门口,“荣总请,”服务员谦恭地对荣飞微微鞠躬,推开了厚重的实木门。
栗民强第一次进如此豪华的包间。顶部的镀金枝型吊灯放射着明亮而不刺眼的光芒,伴着轻柔的音乐给包间确立了高雅的品位。这是一间足有三十平米的带着卫生间的包间,房间的主色调是咖啡色的,房门,墙裙以及壁柜都漆成了深颜色。一面墙做了艺术处理,一个巨大的舵轮被嵌入了墙上。另一面墙是一副西洋油画,画面是安详静谧的乡间风光,白云,绿地,森林和挽着裤腿曲着腰正在劳动的妇女。当中是一个巨大的套色餐桌,桌子的中间是一个巨大的银烛台,十几支白色的蜡烛已经点燃了。
“请随便坐吧。”荣飞招呼同学们,然后他去卫生间洗手。
李建光没有动,示意鲁峰入席,鲁峰深谙宴席的规则,自己坐了主宾的位子。主位是留给荣飞的,但却被栗民强抢占了。
李建光和曹俊斌对视一眼,谁也没有出言阻止,那样就坏了气氛了。
“自你上次来北阳,一晃六七年了啊。这次来北阳是出差吗?”栗民强瞄了一眼摆在磁碟里的已经开封了的中华香烟,问鲁峰。
“去北京参加一个财政部组织的培训班。结束了。拐道过来看看大家。我和荣飞自毕业还是第一次见面”鲁峰见荣飞从卫生间出来,“我去洗个手。”
“哪有那么多讲究。嘿,准备了中华,够意思。”他终于忍不住,取了一支,摸出自己的打火机点上。
荣飞坐在栗民强对面,见服务员征询的目光,“上吧,度稍慢一些。”
服务员点点头,轻步退出包厢。
“荣飞你子行啊,够有派头的。咱们也好久不见了吧?”
“嗯,好久不见了。这场雪可下的真大。”荣飞抓起桌上雪白的热毛巾擦脸。
刚入冬就下这么大的雪在北阳很少见。不过在李建光听来荣飞有转移话题的意思,这几年恐怕没有如此率意地跟荣飞说话了。
“荣飞刚从国外回来,鲁峰再早来两天怕是又错过了。”
“只要有缘,总会见面的。”曹俊斌说了句。
鲁峰从卫生间出来,看见荣飞的位子,“咦,你怎么坐在菜口上?”
“呵呵,今天我给你们当服务员。”
鲁峰挨着荣飞坐下,猛地现荣飞的鬓角已经有几丝白了。
鲁峰是上午到北阳的。对于现在的荣飞,鲁峰并不陌生,说起来荣飞事业的起步自己还是牵线人呢。每年都会见一两次表舅,自然知道联投如今的情况。表舅是达了,可以想象见比表舅厉害多的荣飞。但荣飞亲自去车站接站让他感到同学间的情谊。
荣飞直接将他安排在了紫薇,对他说。“如果招待不好你。李总会私下骂我,所以你得吃好住好。”眼前的荣飞还是那么消瘦,和十年前相比,多了的是稳重和自信。是的,他有资格自信。
“住家里也行,怕你不随意。已经安排在紫薇,北阳第一家五星酒店。李总过来也是住那儿的。”荣飞对鲁峰说,“其实,我这人吃饭和住宿都比较随便。五星酒店的饭菜也没吃出多么可口。哈哈,天生就不是享福的人,没办法。建光现在在北新工作,他已在回来的路上,还想见谁?我来联系。”在回市区的路上,荣飞对鲁峰说。
“你安排吧。咱班的同学来往多吗?”
“不多,我的情况你知道,哪有时间啊。得,让建光回来联系吧,他是老班长了,应该尽这个责任。”
“老栗有来往吗?”
“栗民强?行。让建光联系老栗吧。他可能有老栗单位的电话。栗民强好像还在北钢呢。对了,曹俊斌你记得吧?现在他在开区,税务局副局长了。其他的?实话实说,我和同学们来往不多。对了鲁峰,我的情况你了解,俊斌也知道,但老栗估计不清楚,你就别给我瞎吹了。建光?联投新组了一个北新实业,他在那边当着副总,忙的很。”
荣飞带他去了甜井巷的家,见了荣飞的妻子和孩子,也见了收养的那个女孩。荣飞说本来他另有一处蜗居,但去年祖母病了一次,搬过来住了
下午李建光回来了,约了栗民强和曹俊斌,晚上在紫薇正式为他接风。
老栗显然没有经验的,否则他不会去坐那把椅子。
“鲁峰你喜欢喝什么酒?”荣飞的问话打断了鲁峰的思索。
“无所谓的。”
“那就五粮液吧。”荣飞对侍立一旁的服务员说。
“好的,荣总。”服务员一躬身,出去了。
“荣飞你子行呀,看来是常来。服务员们都认识你了。荣总荣总,我知道你下海了,究竟在哪儿高就?达了也不提携提携老同学?”
果然,这个栗民强真的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曹俊斌和李建光又交换了个眼色。
“不怕你们笑话,五粮液真没喝过呢。”栗民强笑着说。
“那就敞开了喝,”挨着栗民强的曹俊斌笑道,“你可能不知道,荣飞算是紫薇的老板呢。几瓶五粮液喝不穷他。”
“什么?荣飞你是紫薇的老总?”栗民强惊叫道,“怪不得呢。你子厉害呀,几年不见混成五星大酒店的老总了,对了,刚才说你出国了?旅游去了?”
“是出差。哈哈,我说个规矩,咱们都是老同学,难得聚在一起。什么老总总的,谁也不准提。犯规就罚酒。俊斌你是局长了,难道还要我们称呼你曹局?”荣飞笑着说。
“荣飞说的对,就这样办。”李建光招呼服务员给每个人倒酒。
栗民强将疑问压在了心底,看服务员将五颜六色的冷盘布上来。
鲁峰想起了当初的大碗面,“校门口的那家面馆估计早不在了吧?上次匆匆忙忙,也来不及回校看看,如果在的话,一定再去吃上一碗。”
“呵呵,你算问着了,”李建光笑道,“大碗面早已展成了大公司。这家五星酒店的前身或许就能追溯到那家大碗面。还记得那个白白胖胖的,精明强干的老板娘吧?如今是荣氏餐饮的大股东了。紫薇就是荣氏餐饮旗下的酒店。”
“真的啊?”表舅却没有讲过荣氏餐饮,“当初吃上一碗大碗面就是莫大的享受了。在北阳四年,饮食习惯带了北方的口味了。刚回汕头,真是怀念大碗面的味道。”
“珍珠翡翠白玉汤?”荣飞笑了,这是一个关于朱元璋的传说,估计是杜撰,人在困难时期总是对所谓的美食留下深刻的印象。
“那时想,什么时候兜里有五十元钱就好了。真他**的,现在让我回去过那种日子,真的难以想象。”鲁峰道。
“也没啥不好。”栗民强瓮声道,“大家都差不多,没什么受不了的。现在倒好鲁峰,你是不是又升官了?”
栗民强对鲁峰的现状也就不了解。
“升屁的官啊。今年狠狠地栽了一跟头。”
“咋回事?”曹俊斌问。
“长城公司听说过吧?”
“沈太福?”荣飞问了句。
“对,就是这老子,将我狠狠坑了一把,攒了几年的钱,都他**打水漂了。”
轰动一时的沈太福集资案并未波及g省,别说栗民强,就是曹俊斌也不甚了了,但李建光却在联投经济研究室的资料上看过这个案子。没想到鲁峰竟然是受害者。
“亏你还在政府的经济部门任职呢。24%乃至4%的回报率,可能吗?”荣飞笑道,“跌进去多少?”
“不说了不说了,丢人。”鲁峰摇头道。
“荣飞,你子没福气,人家张昕最终还是嫁了个款,据说现在也混得人模狗样了。对了,荣飞,你现在究竟在哪儿混啊?对我也保密?”栗民强还是忍不住。
“有啥保密的。联投,联合投资公司,估计你没听说过。”荣飞已经肯定栗民强并不知晓自己的现状了。
“联合投资公司?听起来挺厉害的。财了吧?行,老弟你行。下海经商就是他**的来钱快。你是总经理?”
“董事长。时候我妈总说我不懂事,现在好了,懂事,还带一长。”荣飞哈哈笑道。
曹俊斌和李建光再对视一眼,栗民强这厮也憨的可爱。联投近年的曝光率忒高了,老兄竟未听说。
“你子,每天钻在北钢都干什么呢?还打球?”鲁峰也觉有趣,又觉得荣飞这人也够呛了,创下如此大的家业,却将跟前的同学瞒个瓷实。
“打什么球啊,体力不行了。上班呢,就是个混,下班喝点酒,跟朋友们玩点麻将,不能跟你们比啊。你们都是干大事的。”
“老栗你的日子我还羡慕呢。刚才说了,不准提工作,收入,鲁峰多年不见了,聊聊咱们过去的友情吧。荣飞,你做东,你说话。”
“好,难得同学相聚。第一杯酒,我们一起干了。”荣飞站起来。
“好,干一个。”大家响应。
不知不觉间,二瓶酒就见底了,栗民强兴致犹高,叫服务员取来了第三瓶。
“是不是就算了?”算算每个人已经喝掉了四两了,李建光劝道,“我们去唱歌吧。”
“唱什么歌嘛,喝酒。我看出来了,这帮人中,就数我没出息了,你们不喝就是瞧不上我。”栗民强叫道。
这就是同学聚会最让荣飞心烦的一点。
“荣飞,我和你喝一个。”栗民强站起来给荣飞倒了一两酒,“我不管你是董事长还是总经理,我就认当初的你。你如果还将我当朋友,咱俩爽一个。”
“行。”荣飞有些高了,酒是52°的高度酒,半斤下去感觉到已经到了临界点。
“我替他喝吧。荣飞真的够了。”李建光去抓荣飞的杯子。
“啥意思啊?建光你啥意思啊?”栗民强不满地叫道。
“没事。大不了我睡一觉。”荣飞仰头将杯中酒干掉了。
“够意思。以后有用得着老栗的地方,吱一声。”栗民强也喝掉了杯中酒,“行,哥儿几个够意思,能想到我老栗。说实话,我是第一次来五星酒店吃饭,不怕你们笑话,我他**的一个月工资恐怕还不够这儿一道菜的。啥时候我像荣飞一样当老板了,天天请哥们来紫薇吃饭”
“荣飞肯定请得起,不过我估计他,他,没时间。”曹俊斌道,“是不是?荣飞?”曹俊斌也喝高了,舌头都硬了。
荣飞苦笑。记忆里一则无聊的笑话一直印象深刻:位高权重责任轻,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人家加班你加薪多么令人神往的生活。可是现实就是这样,有的人是可以每天来五星酒店敞开了消费的,但他没有时间。即使来吃饭,也是肩负使命的商业应酬。有的人有时间,但没有财力。上帝真他**的狠,给予此就不给于彼
喝酒有几个过程,或称阶段,戏言云,第一阶段,花言巧语;第二阶段,豪言壮语;第三阶段,胡言乱语;最高阶段,不言不语。
第三瓶喝了一半,荣飞就基本进入了第四阶段了。他的脑子还比较清醒,心里埋怨自己,总是学不会拒绝,总是给人面子,谁他**的给自己面子呢?
这时有人敲门,进来的是端着酒杯,面若桃花的赵浅予。
栗曹鲁三人却是不认识赵浅予的,开始以为是酒店的服务员。但这个女孩子实在是太漂亮了,无论从几无瑕疵的面容到匀称性感的身材,都让几个被酒精灼烧的男子眼前一亮。
赵浅予本来就是绝色,喝了酒,更显得艳光逼人,“荣总,李总,刚才听说你们同学聚会,冒昧过来敬杯酒,没问题吧?”
“没问题没问题。”曹俊斌道,“姐贵姓?”
“我是荣总的部下,可不是什么姐。您就叫我赵好了。”赵浅予眼波流转,惊奇主位上坐的竟不是荣飞,于是她先转到栗民强身边,“我就冒昧地称呼大哥了,妹敬大哥一杯。”
“换酒换酒。”鲁峰喝了半斤多了,被赵浅予容色所震,见她手里端着的是红酒,立即提议换酒。
赵浅予看了一眼荣飞,见他正跟李建光聊着什么。
“换就换。”赵浅予对自己的酒量是有自信心的,她看了眼服务生,接过服务生递过的新杯子,倒上五粮液,大概有半两的样子,“我干了,您随意。”说着将杯中酒干了。栗民强当然不能示弱,一口喝干,亮了杯底。
“你坐,坐。”鲁峰招呼赵浅予,“拿副餐具来。刚才你说是荣飞的部下?”
“当然。”赵浅予对荣飞说,“陪许副总从北京回来述职。听说您和李总在这儿,不知道有没有要我办的”
李建光是听说过赵浅予的传说的,他也知道荣飞在这方面出奇的自律,见荣飞不表态,“我们就是同学聚会,没什么事”
赵浅予希望荣飞让她留下来,自调营销公司,她还是第一次见荣飞。李建光等于下了逐客令
“别,坐下啊。荣飞你子有些拿大了啊。是不是鲁峰?”栗民强喊道。
栗民强已经喝多了,李建光不想闹笑话,于是对赵浅予说,“那你就留下陪大家喝几杯吧。”
荣飞也不是拒绝赵浅予,他真的喝多了。很多年没有过醉酒的感觉了,开始是嘴唇麻,后来酒味就淡了,变成了水。他知道自己肯定是高了。
赵浅予挨着敬酒,轮到荣飞时,李建光悄悄地摆摆手,示意不要敬荣飞了。赵浅予也看出荣飞有些迷糊了,一向冷静严肃不苟言笑的董事长竟然冲自己傻笑。这让她感到很开心。
“没事的,我敬你吧。”荣飞端杯对赵浅予晃晃,其实杯子里没有多少酒了。
“不敢,荣总我敬您。祝你开心快乐。”
“开心?我不知道什么是开心”荣飞想喝水,却带翻了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