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月林心底高兴。他来派出所由于没有根基,被副所长秦大富架空,现在有了机会,当然感到高兴。自己出差不在家费局是知道的,这段时间所里出了什么问题自己完全可以不负责任,至多算个领导责任。简月林没有找《北阳经济观察》看,直接将秦大富叫来询问。秦大富得知费家康过问,吃了一惊,费副局长是分局主管刑侦的副局长,秦大富不敢不顾费家康的态度,于是将邓国庆一案跟简月林说了,叫了一个年轻的干警(所里的干警大多是他的人)去找28号的报纸。秦大富甚至没听过这家小报,他基本不看报纸。
“老简,我也不瞒你说,邓国庆的父亲是市建委的邓主任,打了电话来,我不能不给他面子------”秦大富不以为然。
在秦大富在之前,简月林已经调阅了案件的卷宗,只有邓国庆的笔录但没有另一方的笔录,程序上存在问题。但基层能够派出所并不是那么规范,这点作为在基层厮混多年的他是十分清楚的。听费局的意思,是报纸捅了篓子。现在看来是那个姓魏的苦主将事情捅到了媒体,引发了分局的不满。基层派出所的工作是最难干的,一不小心就得罪不知哪位大神了。
邓少川是市建委副主任,分管着建委的核心业务,算是实权派。派出所当然不会为难邓少川,一个小小的派出所副所长,距处级差得不知多少个台阶,秦大富的毛病是过于急功近利,恨不得24小时不停不歇地为权贵办事。这个心态下自然免不了挨老百姓的骂,警察的声誉就是让秦大富这些人搞坏的。现在不是研究秦大富心态的时候,而是一张经济小报将派出所推到了风口浪尖。费家康追问此事说明分局已经知悉,搞不好市局也知道了。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市局去年搞了作风整顿,撤了一个所长,党纪处分了好几个,迎新所千万别撞到枪口上当了典型。
关键是上面的态度。简月林没有想通该怎么办?费家康的电话又来了,这回是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了,“人家将你们告到了法院!立即做通工作,让他们撤诉!”
秦大富从外面赶回来,简月林正捏着早已断线的话筒发呆。
“简所长你不必着急,这事我来办。”秦大富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后感到气愤,“我一定让那小子撤诉。不过也就奇了,打官司他能赢?和邓主任打擂台?”
既然费局找的自己,简月林决定自己去。
“要我们撤诉也可以。”荣飞连坐都没给简月林让,“第一,追究邓国庆雇凶行凶的法律责任;第二,派出所相关干警写出书面检讨,当面向受害者道歉;第三赔偿受害者全部损失,包括精神损失。魏福常是高二学生,正处在高考的关键时期,这一下子就可能耽误一辈子,这笔账该怎么算,我倒要好好想想。”
简月林勃然大怒,但他修养好,没有当场发出来。面前的青年不过二十六七岁年纪,似乎根本不谙人情世故。他在基层处理过多次类似的纠纷,谁敢不给面子?眼前这个青年简直不可理喻,你以为你是谁?
“荣同志是吧?”刚才介绍的名字没听清,“你觉得官司一定能赢吗?”
“没有。如果东城法院判我败诉,我将上诉到市中院。”
“中院也败诉呢?”
“这世上总有天理,我就不信你们能一手遮天。”
“请注意你的言辞,一手遮天是什么意思?”
“我表弟遭到毒打,报案后不仅没有获得支持,而且受到派出所领导的威胁。这些情况我已经向媒体做了通报。有关法律问题,我已正式委托律师代为办理。简所长请回吧,我的条件已经开出,不满足就将官司进行到底。”说完话荣飞将简月林扔在外间,转身进内室了。昨天给福常换了个病房,已经安排黄天去枣林接二姨过来了。出了这么大的事,不告其父母是不行的。
简月林哪里受过这个气?回到所里正琢磨着怎么收拾这个不懂事的家伙时,已经当了南城区副局长的老上司曾轶可打来电话,问魏福常的案子。
“你小子闯大祸了。知道吗?”核实案情的曾轶可在电话那边声色俱厉,“邓少川了不起是吧?我告诉你,和荣先生相比他算个**!我就说这个话,你看着办吧。”
曾亦可在新华街派出所当所长时,简月林是他手下的干警。二人的关系除掉工作关系还是有点私交的。曾亦可这几年官运亨通,先是被提升为东城分局副政委,然后平调到南城分局当了副局长。分局长调走后主持着工作,各种迹象表明转正是早晚的事,曾亦可背后有人简月林心里是清楚的,这也是简月林逢年过节必到曾亦可家拜访的主要原因。曾亦可的这个电话将简月林打到石化状态,听曾亦可的口气,邓少川的公子邓国庆这回惹了他惹不起的人。那个人就是医院将自己几乎逼到南墙上的荣先生。想想曾亦可在电话里对那个姓荣的敬语,简月林始终想不明白那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有什么样的能量。
但曾亦可绝不会无缘无故地打电话警告自己。想到这儿,简月林出了一头冷汗,开始考虑如何挽回了。
30号魏明兰夫妇来到北阳看儿子。魏明楼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没文化,枣林建材越做越大,招收了若干外村的农民进厂,魏明楼至今还是侍弄他的几亩地。荣飞跟这个木讷少言的二姨夫很生,魏明楼闻听荣飞将公安局告上了法院感到害怕,一个劲儿地说福常给你们添麻烦了,想接福常出院回枣林。民不与官斗是他脑子里固有的观念,任荣飞如何宽心总是那么几句话。
这边聊着天,昨天来的简所长再次登门了,这回态度大变。道歉说派出所没搞清情况,让魏同学受委屈了。他代表迎新街派出所正式向魏同学及其家人,向荣先生道歉。至于医疗费用和营养补偿,派出所愿完全承担。简月林不认识荣飞,只是接到指示,一定要让荣先生满意而撤诉。简月林刚才在院子里见程市长的秘书王峰,和送出来的一个年轻女人拜拜后钻进了程市长的二号车走了。灯光昏暗,王峰没有注意他,估计也不认识他,但他认识这位市长秘书。这让他产生联想,或许王峰是来探视那个姓魏的青年?这个推想让他吓了一跳。
听完简月林的话,将一颗悬着的心落在肚里的魏瑞兰及邢芳还没来得及高兴,隆月已经冷冷地拒绝了简所长的道歉,声称昨天的条件一条也不变,邓国庆不得到法律应有的处罚,渎职的警员不受到惩处,最低的经济补偿得不到满足,官司必须打下去。
“您是?”隆月身上的富贵气镇住了简月林,感到这个女人不简单。
隆月掏出一张烫金名片。
“联合投资有限公司总裁------”简月林真不知道联合投资是何方神圣。不过来之前已经得到指示,必须与魏家达成和解,而且,此案的关键人物是那个叫荣飞的人。
“荣先生呢?您是荣先生的什么人?”
“荣先生是我的老板。你说是什么关系?”隆月根本不将简月林放在眼里。
“隆总,大水冲了龙王庙。前天的事情完全是误会,邓国庆家也感到极为后悔。小邓毕竟是小魏的同学,年轻人办事荒唐也属难免,冤家宜解不宜结,是不是------”
“我表弟与邓国庆动手打架或许可以归为年轻人处事荒唐。但叫社会青年来校行凶伤人就不属于你说的范畴了。请问简所长,刑法的故意伤害罪是怎么规定的?还有,派出所副所长在接到报警后的所作所为不是什么冤家宜解不宜结的问题,当事人都在这里,我母亲,我妻子都受到秦副所长的威胁,她们都是证人。这样的干警存在于公安队伍里,我实在没有安全感。”荣飞依旧是那副不依不饶的态度。
荣飞咬定的这两条简直让简月林难受到死。邓家已经服软,邓少川亲自上门求简月林出面私了此事,钱不是问题,只要魏家撤诉即可。现在看来,这位不知来头的荣先生不仅不放过邓国庆,连秦大富也准备置于死地。这如何能让他接受?
至今简月林尚未真正摸清荣飞的身份,他不过奉命而来。垂直系统的领导严厉批评了迎新所的办事不力,而邓少川上门服软则说明了对方的强势。
简月林怏怏而去。魏瑞兰和魏明兰对荣飞说,既然他们认错,就不要打官司了吧?荣飞说如果没有我,福常就算被打成残废人家都未必认错道歉。你们信不信?二姨,这事我来处理,我就是要让这帮眼里根本没有老百姓的人长点记性。
接下来出面的是曾亦可。看来邓少川已经完全摸清了荣飞的底细了。“荣少,先声明我不过是奉命而来,市局黄局长派我居中斡旋。今晚在翠微居设宴,请你赏脸参加。”
黄福和是市局的一把,算是胡友荣线上的大将,荣飞与其素无来往,“如果想着花钱摆平,我就不去了。”
“一些事还是要当面谈。他们找到了王市长,王市长不好跟你说,派我来做这个差事。邓家小子苦头是要吃一点的,那个秦大富是个猪脑子,更不用与其一般见识。当然他的副所长是当不成了。荣少,是不是给我一个薄面?”曾轶可谦卑地说。
曾轶可的面子是要给的。荣飞在翠微居见了亲自出面的邓少川,省建委副主任李英杰和梁宏的秘书周钦都在座,荣飞明白此事已惊动梁宏,那就说明市里并压不住邓家。梁宏的态度荣飞已知晓了。邓少川在酒席上的态度还好,荣飞总要给省长台阶下,李英杰暗示了邓国庆会处拘留然后转学,而秦大富则成为最大的牺牲品,不仅被撤职,而且被赶出公安队伍了。至于经济赔偿,反而不是荣飞关心的问题。魏福常的事一点即过,大人物们酒席上更多的话题圈在了傅家堡的开发,这个话题既是荣飞感兴趣的,也是邓少川和李英杰的本行。李副主任透露的信息,省建委已经准备介入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