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正自烦闷,见此情景,更觉烦躁,掉头便往镇外走去。
独自一人在草原的明月下踽踽独行,她看着身侧的影子,不觉长长叹息了一声:“影子、影子,原来这世上只有你,一直都伴着我,不离不弃呵!”
草原上的夜晚原就甚是寒冷,此刻又是春寒未尽之时,这几年不间歇的练武,使得她早已寒暑不侵,只是心底的寒意,又岂是武功所能抵御得了的。
不知走了多久,她觉得有些累,便随意的坐了下来。格达小镇已经很是遥远了,看不到熊熊燃烧的篝火,也听不见欢快爽朗的谈笑之声。
夜晚的草原有一种奇异的静谧。碧蓝的天空低低的压了下来,月如冰盘,繁星闪闪,晚风带来阵阵虫鸣,却更衬出草原的宁静安详。
身后有一个小小的土坡,她懒懒的倚在坡上,烦杂的心绪也慢慢沉淀下来。
身后响起一声轻咳,她悚然一惊,脱口问道:“是谁?如此偷偷摸摸,岂是丈夫所为?”
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平淡不带丝毫感情。
“这位兄台,你可知何谓先来后到?”
疏影一怔,随即明白此人是在自己之前,先占了这个地方的。只是自己适才一路到此,竟未曾发现此人早已在此,那么这人武功之高,怕是远胜于自己了。
戒慎之心一起,她忙歉然道:“在下冒失了,还请兄台恕罪!”起身就要离去。
那人沉默了一会,淡淡道:“此处原本无主,萍水相逢,自是有缘,倒也无需如此!”
疏影微微犹豫,她听了月如晦一席话,正是心中戒心最盛之时,又莫名遇到这么一个人,自是更加不能相信。她掉过头,看了那人一眼。
土坡并不甚大,疏影适才恰恰是靠在南面,而那人却在北面,因此她才不曾发现。此刻一眼见了那人,她竟忍不住轻轻“啊”了一声。
原来那人黑色斗篷裹身,赫然竟是日间河边所见的骑马之人。那人听她惊咦,便也抬头看她,月色中,她看到一张木然而僵硬的脸。
“你带了人皮面具?”她脱口问道。
他点头没有说话,狭长的眸子在月色下熠熠生辉,泛彩流光。她莫名的觉得很是亲近,索性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她随口问道:“你来,是为了参加庆典么?”
“是!”他简单回答,仰首喝了一口酒。
他喝酒的当儿,疏影便上下打量着他。这人有一双修长白皙的手,肌肤光洁,在月色下甚至反衬出一种玉色的晶莹光泽,年纪应该不大。
发现她在看他,木然的嘴角微微的抽动了一下,他将手中的酒瓶递了过来。
那竟是一只羊脂白玉长颈瓶,瓶体线条流畅,玉质温润洁白,有一种内蕴的宝光。见她发怔,那人似是有些疑惑:“不想喝?”
她愣了一下,瞪着那只瓶子,一时不知当接不当接。许是她迟疑了太久,那人略显不耐,正欲缩手的当儿,她却又忽然一手夺过了那只酒瓶。男女大防,授受不亲,让它们都见鬼去罢,我原不是这里的人,又何必太过拘泥于这些小节。
仰首一口气咕噜噜的喝下了半瓶,她将酒瓶丢回那人,一撩下襟,在那人身边坐下。
“好酒!”她微醺的赞了一声。
“好在何处?”那人又喝了一口酒,懒散的歪在土丘上,淡淡问道。
她一怔,随即哈哈一笑,直率道:“其实我不懂酒!”
“哦?”依然惜字如金。
“我只是想,能配的上那么个酒瓶的,必然不是凡酒!”她抬眼望月,解释着。
那人轻笑,笑声低沉沙哑,却自有一番味道。抖手将酒瓶又丢给了她:“只此一句,当浮一白!”
她笑,爽快接过,仰首又喝了一大口。酒瓶并不大,二人轮流喝了几回,也就见了底。疏影斜靠在土坡上,双目微微眯起,漫天星光尽在眼前,心胸一时开阔。
“在想什么?”那人似也喝的多了,竟多嘴的问了一句。
“你来南疆只是为了庆典么?”她随口问道。
这话问出了口,她自己都觉失言,还不及弥补,那人竟出人意料道:“我来找一个人!”
疏影应了一声,自觉再问难免有盘问的嫌疑,便也不再多问。二人一时都没再说话,僵持了一会,疏影毕竟觉得尴尬,因道:“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过了一会,她听到那人冷淡回应:“白,白云高!”
气氛顿时又冷了下来,二人都没再说话。
白云高似觉歉然,仰头望月,半晌缓缓道:“草原上的月色很好!”
疏影一笑,便也顺着他的话题信口吟道:“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提及故乡二字,她心中不由一酸,眸中也觉发涩。
白云高伸手拔了一根草,在指间缠绕,道:“是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人罢!”
“都一样!”她答,心中更觉怅惘难耐。
“今夕何夕,故人安在?”白云高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忽然道:“我来南疆,是来寻一个几年前我曾很喜欢的女子……”
“你寻到她没有?”沉默了一会,她问。
“或许寻到了,或许没有,”白云高轻轻的笑,“也或者,我想要寻的,不过是当年的那一份心动……”
疏影怔怔的坐着,不由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纪伯伦的一首诗,微微一笑,她伸出纤美如玉的手,她轻缓道:“一切都像指尖沙,不要用力,不要试图把握。所有的把握只能加速一种失去,就像我们手指间的沙,沙子们最后都走了,留下我们的手……”
月色下,玉手纤纤,精致圆润的粉色指甲反衬出盈盈的光,如最上好的粉水晶。
白云高转头看她,狭长的黑色眸子里闪动着奇异的光芒,幽深静邈。“你呢?”他问。
南宫皓的影像不期然的在心底跃现,她已有很久不曾如此清晰的想起他,想起他的容颜和笑容,想起那个总爱叫她笨蛋丫头的男子。
“有一种感觉,叫做‘近乡情怯’……”她慢慢道:“我对他,或者就是如此……”
白云高木然的面皮轻轻动了一下,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风中:“是因为聚少离多,所以才会有近乡情怯之感么?”
她有些烦躁的摇摇头,拿起早已丢在地上的羊脂长颈瓶,对了自己的口,用力的倾了一倾,瓶口缓缓滴下数点酒液,零零星星的,让人愈觉焦躁。她恨恨的将瓶子掷于地下,颓然的倚在土坡上。
“有时候,我会后悔……”我后悔当初选择来南疆,相聚三月,相别三年,一别之后,杳无音信,我自己都不能确信那份感情,我又怎能强求你依然不曾变心。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觉得后悔,可是转念一想,我却又觉得,若是回到当初,我依然会那样选择。因为,我不想永远缩在你的羽翼下,接受无穷无尽的保护,我想要平起平坐的站在你身边,分担风雷霹雳,共享雾霭流岚。
所以……南宫皓,我不会后悔……
永远不会……
草原之上,明月如霜,好风如水。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