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长亭中,三人围桌而坐,紫衣雍雅、青衣闲散、银衣跋扈。亭外,一匹通体纯白、四蹄乌黑的马儿正自悠闲踱步,拣那因靠近河边而仍显丰美的草儿有一口没一口的啃着。
南宫皓微笑提壶斟酒,三人都无二话,各自举杯饮尽。
三杯过后,南宫皓看向江枫:“我托你打听的事如何了?”
江枫漫不经心的抛着手中的瓷杯,斜瞥了他一眼:“月如晦的确是这一代月家女子中的第一,可惜呵,若是项映芷是个男人,那派来保护她的便是月家的月如初了。”
月如初才是月家新一代中真正的第一高手。
南宫皓不由摇了摇头:“月家的这个规矩倒也奇怪得紧!”月如晦不是不好,只是她性子任性随意,遇事亦不够沉稳,有她在疏影身边,怕是不甚妥当。
江枫口无遮拦脱口而出:“有甚奇怪的,若是换了我定然也是这般做法。且莫说是将我与一个女人绑在一起十年,就算是将我同一头母猪绑一起十年,也难说我哪天就花了眼,弄出事来,若真弄出了事,那月家岂非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话一说出口,南宫皓的嘴角便有些抽搐。
季晏在旁轻咳了一声,举杯缓缓啜饮了一口:“她居然没让你去送她?”
举重若轻的岔开了话题。这话却是在问南宫皓。
南宫皓苦笑了一下,淡淡答道:“昨儿她使人送了一纸信笺给我,笺上是两句诗:‘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她都能如此放得下,我若过分儿女情长,岂不惹人嗤笑。只是,她虽要强,身边却只得一个月如晦,叫我如何放心得下。
季晏微微的怔了一下,细细咀嚼一会,方才有些讶然道:“想不到她竟有这等才思?”
江枫挑眉,好玩道:“项映芷的才思,哈,这可真是今年最大的笑话了,这几句,怕是哪个酸儒学子卖了给她的罢!”话说完了,他再回头略一细想,却又不由摇头:“如此阔达的心胸,此人怕也不是一般的酸儒学子……”
江家历代世袭御史一职,江枫更是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向来自诩熙京万事通,如今平白听了这两句诗,自不免自心中寻出熙京那几个算得上才子之人,看看有谁能作出这般佳句,一时瞑目细想,独自出神去了。
南宫皓扫了他一眼,见他蹙眉凝思,倒也懒得理他,只做不曾听见:“前阵子,她落进荷池中,昏迷了数日,醒后便将昔日之事尽数忘却。事后我曾询问于她,她只说是昏迷之后,似是去了另一个世界,成了另一个人,且在那个世界习文练字,过了十多年……”
这些话,原是他与疏影共同商议,掩人耳目的,毕竟聚魂珠凝魂之事,实在太过骇人听闻,且项映芷的身份又非常人可比,流传开来,难免是非多多。但若是淡然处之,却又难免多有破绽,不若编些半真半假的话语,将事情圆了过去。
季晏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莫怪上回你说,她已不完全是项映芷了!”
江枫则是剑眉一扬,张了张口,却又终于忍住。他们三人固是极好的朋友,可以性命相托的交情,却也并不代表就能够无话不说,尤其是那些关系到各自家族的事情。
南宫皓淡淡一笑,知道他们心中对这个理由并不深信。他手指微微一动,指间忽的多了一枝红莲,莲开正盛,翠盖红花。南宫皓轻轻一抖那花,那花倏然缩小,转瞬之间,便成了指甲盖大小。他信手一弹,那花便落入了酒盅中,浮于酒面,香气仍隐隐传来。
他双手齐动,法印频施,一道轻薄的淡紫色轻纱落下,罩住了那只青花酒盅。南宫皓神色安然,嘴角噙笑,左手抬处,掌中不知何时却多了一把洁白的细沙,洁白的沙自他指缝间缓缓流泻而下,那杯中之花便也随着落沙迅速凋零又快速生长、含苞、绽放……
周而复始的生长、含苞、绽放与凋零……
当最后一粒细沙落地之时,杯中花开如初,似乎刚才的一幕幕皆是幻境……
江枫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低声道:“一十九次……”
只是一把细沙落尽的短短的时间内,那枝红莲已然轮回了一十九次,一十九年……
季晏凝眉敛目:“富贵梦已醒,釜中粟未熟。南宫,你的术法又进步了!”
南宫皓微微摇了摇头,平和道:“这阵子,我对巫术非常之好奇,因此查阅了一些书籍,发现上古巫术中,有一项极为奇异的术,名唤:‘指间沙’……”
“指间沙未尽,幻境已千年,传说中的上古大巫,大多以这种方式授徒。以这种方式,他们可以在短短的数日间,造就出一代传奇……”
“当然,我不是巫,无法达到巫术的效果,”南宫皓叹息一声,平和道:“正如你所说,这个术法让我想到了古仙人的黄粱一梦之术,只是,这个术法无法用在人身上……”
季晏微微眯起了眼,修长如玉的手指灵巧轻盈的在桌上敲击着,神色若有所思。
江枫则拿起桌上那只酒盅,对着其中的那枝红莲轻轻的吹了口气,那红莲微微一颤,倏然风化,徒留数分灰色烟尘,漂浮在酒面上。原来适才南宫皓所用的术法,早已将它的生命力尽数抽尽,虽然依旧艳丽,却不过剩了一个空架子而已。
江枫捻了捻手中的杯子,抬头看向南宫皓:“若是拿人去试,这会子怕已离死不远了!”
南宫皓点头:“上古术法,很多都已失传,今人即便能描摹一二,终究已失其神!”
季晏忽然抬头看了看时辰,淡淡道:“快午时了,南宫,你该走了!”
南宫皓点头一笑,起身向二人一拱手,转身飘然出亭,口中打了个唿哨,正自懒散啃着青草的马儿一声长嘶,迅快优雅的飞奔而来。
亭中,季、江二人互视一眼,也都起了身,缓步而出,往熙京走去。
一路无言,将至城门之时,江枫忽然停住了脚步:“我打算去南疆看看!”
季晏并不理睬,只是安然的走到城门口的槐树底下,轻倚在树干上,他懒懒的抬了下眼皮:“午时了,我只想睡觉。”全然的风马牛不相及。
“你真是愈来愈懒了,”江枫不满的抱怨道:“一点好奇心也没有!”
“好奇心背后往往藏着无尽的麻烦……”季晏漠然开口:“而我,只想做一个懒人。”
城中,四个轿夫在一个俊秀丫鬟的带领下,抬了一顶青色小轿迅速的穿过城门,疾步走到槐树下,那丫鬟上前一步,欠身婉约一福,唤了一声:“江公子!”
转头向季晏道:“少爷,请上轿!”季晏略一点头,向前一步,那丫鬟已眼疾手快的帮他掀了轿帘,他便头也不回的径自入轿去了。
江枫拂去衣袂上新落下的一瓣槐花,懒懒散散的掩口打了个哈欠,举步进城。
巫之术……
巫之血……
以及流淌着巫之血的南疆巫之后裔……
巫血一旦觉醒,没有什么不可能……
而她,她的巫血甚至尚未觉醒……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