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对谁而言,这都不是一份能够轻易履行的使命。后母难做人,继父不好当,这一点不仅在平民中通行,在暴风城最顶尖的权贵中,也不例外。
好在安多玛斯前些年才从达拉然而来,王子出生时没机会抱他;前几年为了免去谄媚之嫌,也并没有与整个王室怎么亲近,至少不如土生土长的盖曼大法师亲近,所以眼下摄政王焦头烂额,他一者出于礼节,不能干站在一旁看好戏,二者没有理由、也没有责任走上前去哄小孩,立即避嫌,领着查理与尤里悄悄离开,离开了皇家花园,离开了暴风要塞。
马库斯虽然看好查理的师从与潜力,此时也不好挽留。他是暴风城防御部队最高指挥官,皇家直属嫡系,所以正好代安杜因王子送客,与宫廷总管,将安多玛斯一行三人送上马车。
马车驶出一段距离,安多玛斯慢腾腾地清清嗓子,忍不住露出了笑意:“咳、咳……我不得不说,伯瓦尔做保姆,一点天份也没有。”
查理也笑了。尤里耸耸肩,同情道:“没爹的孩子不好过,不管他喜不喜欢摄政王,有人照看,总比没有好。”瞧查理一眼,发现查理是真地在开心,不由奇怪了:“你在乐什么?”
“那只狮鹫。就是阿尔杰.弗塔根生日宴会上看到的那只,雪白的。”查理不由赧然,“落在安杜因王子手里,总比被关在花园里好——是晚宴那天的事吧?”
安多玛斯又忍不住笑了,点点头:“你都猜到了?殿下那天晚上,偷偷把那只狮鹫放了,想骑着它去找陛下……别提了,殿下把宴会上的牛排,好几只螃蟹,还有一整头烤羊羔,都运出去喂了狮鹫,它吃得饱饱的,野性大发,飞起来快极了,皇家狮鹫团打又不能打,骂也不能骂,好不容易才拦住——那头狮鹫连鞍都没装!还好它喜欢殿下,没有乱来,不然可真就危险了。”
查理与尤里对看一眼,都想起了尤里享用的那几盘小牛肉——很好,现在它们被算到了王子与狮鹫头上。查理抿着唇忍笑,尤里则没那么多顾忌,嘿然乐开:“真是个淘气包。”
“不是说马车在半路上出的事吗?”查理好奇道,“那现在呢?给它上了鞍?”
“马车走到半路,才发现殿下不在。”安多玛斯不堪回首地摇摇头,“为什么要上鞍?不给上才好。狮鹫都聪明极了,特别是野生的。孵化的要温驯许多,不过也要胆小一些、笨一些。它既然喜欢殿下,就会保护殿下,不会让殿下出危险。要不然,它又没多少负载——没鞍没武器没盔甲,只有殿下而已——以它的速度,那天晚上,怎么拦得住!”
查理惊讶极了。尤里倒是觉得很稀疏平常,取笑查理:“懂事的可不止人。”
安多玛斯深有同感:“没错。哎,就在昨天,费南德侯爵——他是殿下的老师,要罚殿下,被它一翅膀扇开,结果侯爵的胳膊都折了,气得扔下狠话,不教回家了。要不是这样,今天殿下怎么会有机会淘气?”
查理与尤里相顾骇笑,尤里揉揉额角:“我忽然也替摄政王阁下头疼了。”
安多玛斯微微一笑:“不提这些了。你们俩也见过将军了,觉得怎么样,马库斯这个人?”
“看着不错。”查理对着安多玛斯真诚慈爱的目光,考虑了一瞬间,直白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只是,人好有什么用?皇家,政治,还是少掺合的好。魔法的世界无穷无尽,完全值得我投注毕生的精力。最重要的是,在这个领域内,只要付出努力,就会有收获;比起那错综复杂、不可确定的政治,要强上许多。”
安多玛斯有些失望,但并未不快:“我自己也是这么选的,倒真没什么话可以来劝你。说起来,以前去皇家图书馆,总能看到葛瑞格……”他轻轻叹了一声气,转向两个年轻人,郑重道:“以这件事来看,查理,你年纪虽然不大,却已经看得很清楚了——葛瑞格.莱斯科瓦公爵,涉嫌私通迪菲亚兄弟会,被秘密处决。如今这个名字,在暴风城,是个禁忌。”
-
-
因为当年在高入云霄的城墙与守卫塔上经历过血战,达拉然大法师阁下养成了一个习惯:喜欢走陆路。用大法师自己的话说,“脚踏实地,才算安心”。所以虽然他名下也有船,这一天却没用。
——没错,马车会多绕十几二十分钟;然而大法师阁下的偏好,毕竟是要被优先考虑的。
马车沿着宽敞的大路向南,而后朝东拐入旧城区。沿着大路转向南,随后就是一路笔直——过运河桥、过商业区、再过运河桥,直达法师区。
在旧城区的这段路上,人比较多,马车速度缓了下来。车外传来路人兴奋的议论,说的是中午执行死刑的事。其中一个尖利的嗓门特别刺耳:“听说还有个漂亮姑娘,我呸!年纪轻轻不学好,和一大帮强盗混在一起,活该!”
又有男人的声音接上:“是啊,真可惜……”
后面听不清了。
查理撩起车窗窗帘看了那边一眼——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胖主妇,还有几个干粗活的男人,正站在旁边小巷子口上,一家杂货店门口聊天,聊得唾沫横飞,都十分兴奋的样子。
他皱起了眉头。如果说罪犯伏法是件好事,可死人本身,有什么值得庆贺、值得围观的?
尤里没说什么,拍了拍他的腿,当作安抚。安多玛斯起先没在意。见查理微微变了脸色,他有些惊讶,旋即醒悟过来:“查理,你见过死人吗?”
“见过。”查理放下窗帘,道,“湖畔镇那次,牺牲了不少人。”
安多玛斯摆摆手:“我听说了,豺狼人闹得很凶。不过,我的意思是,你见过人被处决吗?”
查理摇了摇头。
安多玛斯直身微微倾向查理:“那么,你见过两军交战时的阵亡吗?那些豺狼人狼人不算,我是说人和人打仗。”
查理又摇了摇头。
“那么……”安多玛斯神色愈发郑重了,“你杀过人吗?”大法师阁下强调道:“亲手。”
科林那样的,可算不上亲手。查理再一次摇了摇头。
“死在豺狼人手里,与死在人手里,是完全不一样的。”大法师阁下沉声道,“你该见见。”边说边敲了敲小窗。
外面,车厢后站的侍卫恭身请命,里面,查理顿时有些慌了:“死刑有什么好看的?”尤里心一软,刚想开口,安多玛斯一句话把他堵了回去:“你护得了他一辈子,护不了他每时每刻。”
只有千日捉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查理一怔,而尤里不太自在挪了挪,半别开脸,当作没看见查理求救的目光。
于是大法师阁下一声令下,马车拐了个方向,驰向行刑的广场。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