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贵族、与大家族的族长不同,一个法师不是用这些来彰显他的地位的。
而安多玛斯醉心学术又不拘小节,年轻时他甚至以不修边幅而闻名。后来倒是好多了,但大多数人宁愿把这其中的改变归功于他的管家,而非大法师阁下本身。
所以,自然而然地,虽然安多玛斯的学生数量一只手就能数过来,非常适合在早餐厅里共度用餐时光,他也始终没有养成在学生们的恭敬等待中悠然入座的习惯。
当然,如果哪个学生希望与他的老师亲近,提早在大法师阁下的早餐厅里等候,安多玛斯也会欣然欢迎。
只是,这位大法师阁下的三餐虽然在格林先生的精心安排下做到了定时定量,但距严格守时,还是常常会有所出入。几分钟、半个小时,甚至一个小时。
早餐,取决于天气和清晨活动的时间。
午餐,取决于实验情况,有可能会在实验室咬一个三明治解决——这也是管家格林先生最不愿意见到的情况。相比之下,倒是每周讲课的那两天,更为有规律些。
至于晚餐,则取决于是否享用了下午茶、有无客人、是不是正好看书看得入神,又或者正深入思考一个问题,等等、等等。
好在格林先生被允许进入大法师阁下的书房,如有必要这位一丝不苟的管家总是勇于将他的大法师主人从魔法的世界里喊回来,所以安多玛斯阁下的健康还是很有保障的。
……
鉴于以上这些,再考虑到尤里惊人的胃口,查理毫无悬念地选择了在他的会客室用餐——每个学徒的卧室,都附带露台、小书房、盥洗室、更衣室,以及一个小会客室。
哦,毋庸置疑,这“小”是相对于法师塔大厅而言的。
所以,无疑,在这里享用早餐,虽然不那么符合最正式的礼节,但至少不会令格林先生感到烦恼……
当仆人打开门,厨师古尔夫亲自推着餐车进来时,尤里被一种浓郁的香气吸引了。
为了不让早餐的热汽与香味损失在从厨房到餐厅的路上,所有的盘子都被扣上了圆盖子。可即使是这些手艺最好的银匠精心打造、万分契合、没有一丝缝隙的锃亮银器,也没法牢牢关住每一缕香气。
“好香。”尤里抽抽鼻子,嗅了嗅,又嗅了嗅,“是玉米。可是,不像是玉米浓汤,唔……怎么会这么香?”
查理莞尔,看了看古尔夫。古尔夫回以微微一点头。
“查理,那是什么?”这眉来眼去当然逃不过尤里的眼睛,他迫不及待地掂起了叉子,“红烧玉米?”
原来尤里对红烧肉的喜爱竟然到了这个程度。所以年轻的法师乐了:“不,不是。我想换换口味,所以——”他向厨师一引手,示意他来介绍,“看来,您成功了。”
古尔夫没有否认。他微笑着,矜持又不失谦卑地欠了欠身:“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阁下。还请品尝:松仁玉米。”
随即,他亲手端上来一个中号的盘子,缓缓取掉了盖子:
金黄的松仁玉米热气腾腾,堆得冒尖。其间点缀着翠绿的青豆、橙红的胡萝卜丁。
尤里立即放下叉子,用公勺取了一大勺倒在自己的盘子里。然后他不满地看了看为这道菜准备的小银勺,干脆拿起汤勺舀了满满一调羹,啊呜一口。
“唔~~~”
查理也取了小半勺;为图保热,盛在小碗里。对他而言,那个小银勺倒是正好。这令两人身后亲手布置了早餐桌的两个女仆感觉好了一点。
“您的手艺很不错。”查理清楚,如果他自己来做,火候恐怕还没这么好。
“谢谢。”古尔夫接受了赞美,但这并不意味他忘记了恭维,“不过,如果没有您,我恐怕永远想不到这道菜。”
查理耸了耸肩:“噢,或许吧。”
见新菜试尝完毕,一旁的女仆开始上餐、倒饮料。古尔夫瞧准查理心情不错,抓紧机会道:“阁下,您的松仁玉米棒极了。不知您可愿意赐予我荣幸,让我把它推荐给安多玛斯阁下?”
“当然可以。”查理吩咐做这道菜,并非他自己在怀旧,而是为了向尤里献宝。所以他不假思索道,“您不必为我保密。我很乐意老师、甚至更多的人能享受到它。不过,不得不说,它并非是我想出来的,我只是看到过很多人都这么吃,所以照搬而已。”
他说到最后一句时,嗓音难免有些微的不同与常。这令尤里从丰盛的早餐里抬了抬眼,然后他把煎肉肠往查理面前一推:“来一口松仁玉米,再来一片这个,配起来好极了。你试试看?”
“好的。”查理从善如流,而女仆立即为他取了两片肉肠。
古尔夫对查理的熟悉,远未到像尤里这般敏锐的程度。不过既然他的两位服务对象已经开始用餐……
他又欠了欠身表示感激,告辞退下,识趣地没有再出声,也就不曾追问松仁玉米的来历。
……
当尤里又一次愉快地舀起一大勺松仁玉米时,实验室旁的小客厅里,年龄最小的学徒,九岁的奥利斯,刚刚放下他的刀与叉。
“我吃饱了。”黑发灰眸的男孩向三位年长的同伴颔首示意,“我先去看书了。”安多玛斯允许他进出实验室,只是为了让他早早地受些熏陶;目前给他安排的主要任务,还是学习基础内容。
安多玛斯唯一的女学徒,十五岁的公爵之女,蒂茜娅.弗塔根,没有说话,只是给了他一个甜美的笑容,然后她满意地看到男孩脸颊微微一红。
“噢,去吧去吧。”二十二岁的伯爵之子,莱科宁.诺西尔,用戏谑的调侃欢送奥利斯,“用功的孩子。”
裁缝的儿子,二十六岁的德亚,对男孩温和地点点头:“有什么问题尽管来找我。我不会告诉老师的。”
奥利斯笑了:“好的。谢谢你,德亚。”
德亚回以一笑。
奥利斯离开了,自有仆人悄无声息地撤下他的餐具。
“我说,新来的那小子挺厉害噢?”莱科宁开始了一个少儿不宜的话题,“你们觉得呢?”
“或许吧。”蒂茜娅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漫不经心,“反正我不可能像他这么年轻就晋升中阶。他看上去年纪只比我大一点点。你们谁知道他到底是十七岁,还是十八岁?十六岁应该不太可能吧。”
“我怎么知道。”莱科宁低声道。为了表示他的满不在乎,他还特意耸了耸肩。他是在四年前晋升为中阶法师的,那时候,他正是十八岁。
德亚摇摇头示意也不知道,专心切割盘子里的牛排。但莱科宁并不愿意放过他:“德亚?你说那个乡下小子怎么样?”
德亚一耸肩:“今天的实验有四个地方要扩幅,麻烦,我们恐怕又要啃三明治了。”说着垂眼叉起一块牛排,送进嘴里。
“你就知道实验。”莱科宁不满道。
德亚微微一笑,细细咀嚼着美味。
莱科宁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甚感无趣,不过也没再说什么。
除了莱科宁自己,在座的两人都知道,他在妒嫉。
德亚端起杯子呷了一点红酒,无声叹了口气。
不得不说,他的这位同门心胸狭隘。事实上,正是因为认识到这一点,德亚才会在二十三岁那一年,也就是三年前,才去参加晋升中阶法师的考核。
但这次不行了,等再过两三周,稳定了龙息术这一法术的掌握状态,他会马上去进行高阶考核。
为了避免被一个伯爵的儿子妒忌、下绊子,他可以把晋升中阶的时间往后压,但绝无可能把晋升高阶的时间也推后。
反正一旦成为高阶法师,足以与伯爵平起平坐,也会拥有足够的自身价值,来引起各方面的重视。到时候,一个尚未继承爵位的年轻人,还能把他怎么样?
只是遗憾的是,他本来以为,能在同门中找到自己的政治前途呢……
安多玛斯阁下无疑是个好老师,不过收的学生实在少了点儿。
显然,心胸狭隘、天赋略不如自己的莱科宁,绝不是什么好选择。与没有容人之量、又迟早会晋升高阶法师的未来伯爵合作,那是自找麻烦。
而蒂茜娅气质涵养都不错。虽然高傲娇惯了点,但十五岁的公爵之女,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只是个时间问题。
可惜,她天赋不够好。今年十五岁,学习魔法快四年了,才刚刚成为初阶法师。而身份所致,她也不可能去经历战火洗炼。这样子,就没什么希望在三十岁之前成为高阶法师。
事实上,作为安多玛斯阁下最年长的学生,德亚很清楚,蒂茜娅的天赋,放在那几十个免收听课费的学生里,不过末尾而已。
她之所以能被安多玛斯阁下收入门下,只是因为大法师要借此偿还弗塔根公爵一个不小的人情。
而考虑到公爵还有两个更年长的儿子,又都非常优秀,再想想公爵六岁的幼子,蒂茜娅继承父亲爵位的可能性实在很小。
这意味着,她会嫁人。在二十五岁之前甚至未满二十的青春年月里,嫁一个门当户对的丈夫。
因此,蒂茜娅没准会成为王后,很可能成为公爵夫人、侯爵夫人,至少也将是个伯爵夫人。
而这四种里无论哪一种,都足以掩盖中阶法师带来的区区光芒。
不难预见,这个未经铁血考验的头衔,将成为她诸多嫁妆里的一样。
然后她的生活中心将不再是魔法,而是丈夫与孩子。
所以说,蒂茜娅.弗塔根,并不具有个人的政治前途。
……
最后,奥利斯家教倒是不错,性格天赋潜力也挺好,但年纪实在太小了,又只是个子爵之子。要是等他来提供足够充裕的互相支持,比他年长十七岁的高阶法师,必然会错失许多好机会。
……
莱科宁又要了一盘肉肠。
新鲜生菜叶白嫩翠绿,铺得舒展;肉红的香肠片煎至微微金黄,摆成了一朵花;淡黄的柠檬对切,掏空了果瓤,盛放着乳色的蒜香酱。
这一切,令他食欲大开。
至于如何撩拨他那脾气急躁的堂弟,根本不需费心思考。
德亚则一直专心致志地享用牛排。
他已经决定了,下午带上几个问题,去拜访老朋友培雷恩。
培雷恩是他的同乡。天赋好,可并非最出色,当年差点没能在安多玛斯这儿争取到免费听课的待遇。但他热衷附魔并且有敏锐的商业嗅觉,目前是大法师盖曼阁下的学徒,与数十个同门关系良好。
而在那些人中,也有不少背景厚实的青年才俊。
蒂茜娅呷了一口鲜榨葡萄汁,举止优雅宛如舞蹈。
她当然不会帮莱科宁恶作剧,但她也不会无聊到去主动接近、甚至提醒一个乡下来的野小子。
哼,那个野小子还很自大呢。见面的时候,除了会打个干巴巴的招呼,什么也没有。
没有惊讶没有失态,也没有羡慕与恭维。
所以,看戏,看戏就好。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