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章 算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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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厅突然静了下来,朱全忠的问话,实际上已经涉及到梁朝对河东的策略定位。而对河东的策略,就是取天下的基本出发点。大梁王朝名义上是天下共主,势力范围却只在河南、河北、山东一带,号令南不过长江,北不过雁门,东不过淮南,西不过关中。天下诸侯各自为政,尤其河东为最。河东不仅兵精粮足,更是不承认大梁朝廷,是天下诸侯反对梁朝的旗帜。因此,大梁一统天下的前提是攻灭河东,而攻灭河东的基本策略,与太原政权的稳固与否大有干系。

    敬翔沉吟片刻,躬身答道:“以微臣愚见,现在的太原城里,李克宁占有优势。李克宁是河东节度副使,李克用死后,他在名义上是河东的最高行政长官。李克宁本无什么才能,但毕竟在军中有些根基,那些武将们还是愿意听他的,而且,据说,他的夫人孟氏为人强悍,又有手握兵权的李存颢的支持,所以,赢面大一些。而李存勖十分孤立,这个李存勖小名亚子,性格和他父亲李克用大不相同。沙陀人骁勇好斗,当年李克用用兵神勇,一张铁弓,射雕逐鹿,驰骋沙场,沙陀人视为神明。而李存勖却只和儒生优伶在一起,每天吟诗作赋,弹琴唱曲,据说,李存勖最喜欢看戏,兴头一来,自己也涂脂抹粉,和戏子们同台唱戏,他最信任的人,都是那些优伶。太原的军将们都看不起李存勖,据说,李存勖招他们议事,去者寥寥。现在,只有张承业护着李存勖。”

    “张承业?那个宦官,他能成个什么气候。”朱全忠不屑地说道。

    “皇上圣明。”敬翔继续说道:“以微臣看来,李克宁打算先除掉张承业,然后举兵入宫。现在,太原城里人心都向着皇上。”

    “人心向朕?”朱全忠冷笑:“人心向朕的,只有李克宁那一伙人,至于太原的贱民,他们巴不得我死!”

    “皇上,皇上不可出此不吉之言……。”敬翔吓了一跳,扑通跪在了地上。朱全忠的可怕之处,不仅仅是残暴,更是因为,他有着自知之明。

    朱全忠示意敬翔起身,继续说道:“子振,你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敬翔站起来,整了整官服,说:“皇上,太原城里已是两虎相争之势,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啊,不管李克宁是真降还是假降,我们都应该迅速进击太原。至于潞州,暂且不必管它,太原城一旦攻下,潞州就是水到渠成。皇上,率土之滨,莫非王土。无论如何,都不能有什么人永镇太原。”

    朱全忠沉吟起来,敬翔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但是,朱全忠忌惮的是周德威手下的沙陀精骑。沙陀骑兵的勇悍,朱全忠领教过多次。不管是李克宁还是李存勖,都没有掌握晋军主力,沙陀精骑在周德威手里,这种情况下,李克宁投降的成色就很是不足。如果李克宁不能约束周德威,周德威率晋军主力与梁军拼死一战,胜负难以意料。更何况,潞州尚没有攻下,此去太原,万一不克,就有被截断后路的危险。

    况且,朱全忠的内心深处,还有一个更为恼人的忧虑,那就是,李克用是不是真的死了!

    朱全忠知道,李克用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这点,两个人倒是十分相似。李克用身体虚弱不假,那身体虚弱本身会不会也是一张牌呢?

    如果李克用还活着,那么,不管是李克宁还是李存勖,不管是李嗣昭还是周德威,不管是将军还是士兵,不管是将要死去的还是已经死去的沙陀人,将会手握手肩并肩,掀起排山倒海的飓风,将大梁的旗帜吹得乱七八糟。朱全忠的脑海里,竟然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画面:两军对峙,李克用突然从棺材里跳了出来!

    朱全忠怕李克用,怕得到了疑神疑鬼的地步。但是,朱全忠似乎并不打算在敬翔面前隐瞒这内心的恐惧,在他看来,怕李克用并不丢人,天下英豪都怕李克用。反之,他相信,李克用也怕他朱全忠,两个男人彼此的畏惧,本身就说明,两个人都是豪杰。

    “如果,李克用还活着,我们只怕是回不来了。”朱全忠沉声说道。

    “这……。”敬翔无言以对。如果李克用还活着,朱全忠所言一点都不错。可事实是,李克用的确已经死了,敬翔相信这个消息是确实的。但是,他无法说服朱全忠相信这个消息。敬翔了解朱全忠,更了解朱全忠对李克用那种复杂的情结。那种情结,使得朱全忠对于李克用的生死有着一种病态的敏感和慌乱,使得一贯洞察世事的朱全忠,对于李克用的生死,根本无法作出一个正常智力的人都能够作出的正确判断。

    朱全忠一脸的沮丧。按说,河东的门户潞州城已经成了梁军的囊中之物,五十万精锐梁军集结完毕,太原城里两虎相争内斗不已,周德威所聚集的沙陀主力,最多只有十五万,而且还远在河北。这些,构成了千载难逢的良机。晋军内忧外困,而梁军则是携朱全忠登基之威,士气高扬。在河东战场上,梁军占据了绝对优势。朱全忠与李克用苦斗二十多年,第一次,占据了这么大的优势。然后,这样的优势,似乎仅仅因为李克用的生死不明,而变得毫无价值。

    “潞州有什么消息?”朱全忠问道。

    敬翔躬身说道:“据刘知俊报,已经派出细作混进了潞州城,随时可以接应攻城,只是……。”

    “什么?”朱全忠欠了欠肥胖的身子,那身子太重了,坐久了,屁股受不了。

    “潞州城内粮草充足,士气很高,防守严密,城池坚固,以微臣看来,以刘知俊现有的兵力,一时恐怕难以攻下。需要增兵,并配备楼车等攻城器械。”敬翔答道。

    朱全忠心头一沉,潞州被围困了一年,里面居然粮草充足。这只能说明,早在一年前,李克用已经在潞州做了手脚,难道,这真的是一个圈套?潞州是一个鱼钩,而李克用的死,是鱼饵?

    朱全忠出了一身冷汗。沉吟半晌,眼睛扫到了那位六品武官身上。

    在这府衙改造的行宫外的校军场,站满了三品以上的尚书、侍郎、平章、中门、节度使、团练使、防御使、都统、指挥使,他们站在早春的寒风里,凝神屏气,大气不敢出,而他们与皇帝的距离,至少还隔着两道戒备森严的大门。而在皇帝的身边,只有一品的敬翔,以及这个仅仅六品的武官。

    那武官一脸的平静,站在一旁沉默不言,似乎皇上与敬翔正在谈论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见朱全忠的眼睛扫向自己,微微躬了躬了身,等待朱全忠的问话。

    “刘将军。”朱全忠开口了:“将军跟随朕从洛阳到了泽州,就没有一言教我吗?”

    武官抱拳鞠躬,说道:“皇上,臣不敢。”口气不亢不卑。

    朱全忠叹口气,说道:“刘将军,洛阳之事,各为其主,朕不怪你,将军正当壮年,文韬武略,正可建功立业,大丈夫岂可老此终身。”

    那武官沉吟不语。

    敬翔也躬身说道,语气很是敬重:“刘将军,皇上对我们臣下恩重如山啊,大丈夫知恩图报,乃立身之德。”

    武官长叹一声,说道:“敬先生不必多说。”说着,对朱全忠躬身说道:“皇上,以微臣之见,对于河东,有上中下三策。”

    朱全忠见那武官开口,大喜,欠身听着。

    那武官说道:“上策,就是陛下亲率泽州一万轻骑,不带辎重,星夜赶赴太原,李克宁见陛下亲率大军前来,必不敢抗拒。我军可在周德威之前,进入太原城。周德威孤军在外,虽有十五万精骑,进退失据,必然溃败。河东一战可定。中策,就是陛下坐镇泽州,派一员大将率兵驰援潞州夹寨,限期攻克潞州。另派一员大将率我军主力赴太原。我军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周德威与李克宁必然负隅顽抗,战事惨烈。但半年之内,河东可定。下策,陛下还军洛阳,等待李克宁纳币投降,封他为晋王,许他永镇太原,再伺机剪除河东羽翼。三年之内,河东可定。”

    朱全忠站了起来,在虎皮椅前来回踱了几步,说道:“上策太险,下策太缓,还是取中策吧。刘将军,不知可否愿意统领一支部队,为朕去潞州一行?”

    那武官慨然说道:“陛下,臣不说假话,如果陛下给我一支军队,我就不再是陛下的臣子了!”

    敬翔一听此言,吓得脸色发白,额头上浸出豆大的汗珠。

    朱全忠哈哈大笑:“刘将军真是个爽快人,说话直来直去,朕喜欢!既然刘将军推心置腹,朕也不说假话。刘将军只要留在朕的身边,即使不献一策,不建一功,朕保你一辈子富贵。若刘将军弃朕而去,朕必杀你全家!”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