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默默地站在那儿,靠近冰柜,看着他面目宁静地躺在其中,如同深睡。他乌亮的发丝上结了薄薄的一层白霜,那些尖细微小的冰凌,像是覆在了我的心底,并在皮肉的表层冰冷地划出钻心的痛楚。
除了撕心裂肺地哀伤,我还能做些什么?
陪我守候一旁的警员微叹一声,示意医生关起冰柜。柜子合上的刹那,终于,那些泪连同悲劫的压抑的低喊一并涌了出来。什么叫做生死两茫茫?什么叫做阴阳两相隔?什么叫做痛不欲生、生不如死?不过一瞬,我便已经深切地体会到了。
从此后,没有谁还可以给我肩膀倚靠,没有谁还可以纵容我的无礼要求,没有谁还可以宠我宠得无法无天,没有谁了,再也不会有谁了!失去他,我的世界如同狂震过后的废墟,除了惨不忍睹的凄凉,再无其他。
那个警员大概实在不忍看着我眼泪鼻涕横流的惨状,递过来一块淡蓝色手帕,柔声说道:“羽小姐,你这么大声,小心吵醒了哈先生。他累了这么久,就让他好好地休息吧。”
我哽咽,抬起泪眼婆娑的眸子,怔怔地望着他。他的身影印在旋转的泪珠中,我眨眼,泪珠滚落,连同他暖暖地劝慰,落在我的心头。我擦着眼泪,抽抽搭搭地说了句:“谢谢。”
他动了动唇角,还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甩甩头,只是将盛放哈爸爸遗物的塑封袋交给我,说:“回去吧,我开车送你好不好?”
跟在他身后上了警车,原本想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他却拦住我,说:“你还是坐后面吧。”
我微微诧异,却也不再多问,顺从地坐进了车子。车内有一股淡淡的香氛,并没有那种令人讨厌的烟草味道。我深深地窝进位子里,闭起眼,让月桂的幽香将自己层层包裹,仿佛,那样才是踏实的。
他开车很稳,后背始终直直的立着,脖颈间的肌肉似乎绷得很紧。一路上彼此都不再说话,气氛显得略微沉闷。他随手打开了音响,缓缓的调子像是一层又一层柔软的水,漫上来,将我淹没其中。
车子开了许久,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恍恍惚惚间,我听到他极低地咳嗽一声,一些细碎的话语仿佛隔了千年万年,带着一股携永的意味,传入我的耳膜。
“哈先生不在了,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我始终闭着眼,怀中紧紧地抱着那包遗物,抱着抱着,鼻子一酸,眼泪立刻涌出眼眶。这一次,是无声地啜泣,像是一个无依无靠又无家可归的流浪孩子,因为后怕跟迷茫,不得不抱紧胸口处唯一的那点儿慰藉,仿佛一松开手,便什么都没有了,包括那一丁点儿的慰藉跟暖意!
他将车子缓缓停了下来,转身望着,说:“别哭了,好吗?”
我摇着头,拼命地摇着,嘴巴里犹自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为什么会这样子?我不过离开了一段时间 ??他竟不肯等我回来!你不知道这有多残忍 ??他重新将我变成一个被遗弃的孤儿 ??还说会给我一个惊喜,难道这就是他口中所谓的惊喜吗?我能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还能怎么办?唔 ??”
“学着坚强起来,羽裳。”这一次,他直呼我的名字,语调里似有一股关切的熟悉。“我们每一个人,都会有这么一天,无非是早晚的问题。你应该了解哈先生,他一定不希望你从此后就这么一蹶不振下去。”
没有回答,只有一连串几近窒息的哭泣。他不再说话,沉默地靠在座位上,任凭我将心头的悲伤倾涌而出,填满车内的角角落落。
我完全有理由一蹶不振,哈爸爸走得太过匆忙,他所留给我的,除了无边的思念,不过是一座偌大的花圃及那间小小的花香袭人。种花种草从来都是他的事,还有提炼香精油的秘方,我也不过略知一二,更别说那些高难度的占卜之术了。
目前,我仅仅学会了配花、插花及卖花。我不懂经营之道、不懂去哪里购进花草种子,再深奥一些的东西,与我而言,根本无从接手。但是我又无法看着这些美好的事物一一颓败,那里的每一颗种子,每一片花瓣、甚至,花圃每一缕气息里,都充斥着他的身影,我怎么忍心,我又怎么允许自己这样消沉下去?
“肇事司机找到没有?”我擦掉眼角的泪,重新望着他。
“嗯,他属于酒后驾车。”
“你的意思?”
“通常这种情况,法院会判肇事者给予受害方一定的经济补偿,然后 ??”
“我不要补偿。”我迅速打断他的话,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要他坐一辈子牢!”
“最长会判七年有期徒刑。”
“七年?”我重复,凄然冷笑:“哈,七年!七年的牢狱难道就可以换回一条鲜活的生命了吗?”
“羽裳,法律是并不是冰冷无情的,它应该是很人性化的。发生在哈先生身上的这场交通事故,完全是个意外。谁都不想背负间接杀人的罪名,不是吗?”
“可是,他明明知道交通法里规定,严禁酒后驾车,却依然我行我素,理论上讲,这已经构成了故意杀人罪。”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说:“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心痛并不能代替法律。法律讲求公平、公正,不会被外界因素它本身的判断力。所以 ??”
“所以,我就呆在家里,乖乖等着领取一笔抚恤金,是不是?”我接口,深深地看他一眼,说:“谢谢。谢谢你给我上了一堂生动无比的法律课,我就在这里下车好了。”我打开车门,并没有跟他说再见,我不希望再见到他,尽管他是一个热心肠的警员。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