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孤愤谁诉 红袖添香(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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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南雁和余孤天便这么在岛上住下了。

    这是一个他们都不熟悉的水的世界,每天一睁眼就能听到吱吱呀呀的橹声,听到渔人用脚踩跺船板催促渔鹰入水的啪啪声,每晚睡觉最后听到的声响也必是远处起伏不定的涛声。卓南雁觉得这个世界新鲜而又神秘,美中不足的是他仍旧不能习武。

    第二日一早,卓南雁和余孤天这两个新来的孩子便跟岛上数十个少年教众混在一起习拳。可卓南雁还是老样子,练不了几招,依旧大汗淋漓,手足酸软地呼呼喘气。林逸虹见卓南雁喘嘘嘘的样子,想起慕容智的话,这才吃了一惊,给他认真地切了脉之后,不由摇头连道古怪:“你这脉象太过古怪,只怕我是无能为力了。可惜教主仍在闭关,只有等半年后,待教主出关来给你亲自诊治!”

    卓南雁大失所望之余,更多了一份焦急,在风雷堡内他不知自己身世,不得习武便不习了,但这时深知自己身负父母和风雷堡大仇,却仍是无法习武,不由急得双目发红,叫道:“林师傅,我……我这辈子当真是废人一个么?”林逸虹叹一口气,道:“教主神通广大,文武医道无一不精,只盼着他能医好你这病吧。嘿,便是医治不好,你也不必过于伤悲,教主励精图治,本教正需各路文武俊彦,从明日起,你便专心习文吧。”

    林逸虹说得不错,明教教主林逸烟显是个心怀远志之人,明教这帮孩子都是依着他的安排精挑细选上来的聪慧少年,每日上午演武,下午习文。只有在武英会中凭真本事打出来的出类拔萃者,才会各依所长,投入曲、彭、林和慕容兄弟等人门下专习各路武功。眼下这群孩子便由遭罚的地藏明使慕容行教拳法,林逸虹亲自传授他们剑法。

    余孤天在皇宫里虽然学过武,但终究是当作闲暇时的健身小道,从来没有真正下过苦功,武功进境跟群童相差尚远。好在他心性聪慧,挥拳练武悟性极高,加之身负大仇,恨不得早日武功大成,习武之时加倍刻苦。

    这一来卓南雁更觉孤单。每个上午,看着跟自己一般大的孩子们叱咤生风,挥汗如雨,他心内就是一阵阵的刺痛。

    到得下午,二十多个少年男女济济一堂,在通颂《二宗经》、《证明经》等明教经典之后,便在一个白发老儒的带领下,全力研习儒家的经史子集。

    开始卓南雁觉着奇怪,在他心中,只觉明教弟子必是如同林逸虹或是厉泼疯一般,苦练武功之后四处劫富济贫罢了,这样的研习经史,难道是要考举人中状元去么?

    林逸虹听了他的疑问,淡淡一笑:“教主心怀天下,他时常说,眼下天下大乱,朝廷昏庸,正当我明教大展身手之时。而要重整河山,却不能单凭武功精强,更要文武兼修,咱明教弟子不但要出他几个进士状元,便是琴棋书画斗鸡走马这些达官显贵喜好的小道,咱们也要勤加精研,出些人才。”

    卓南雁一愣,问:“学围棋什么的,有何用处,陪着那些达官显贵去下棋喝茶去么?”林逸虹点头道:“不错!咱们眼下正在待机而动,若是本教弟子凭着经学策论之学博他个进士状元,出将入相,直入朝廷机枢要地,那是最好。若是不能,据说大宋皇宫内有棋待诏一职,围棋高手可以凭棋道直入皇宫伴驾。若是本教弟子能出一个棋待诏,深入大内,混入这些显贵堆里,刺探各种消息,也算为本教立功!”

    卓南雁这才听出了他话中深意,面色一变,道:“难道咱们是要……”他在风雷堡长大,易怀秋虽时常跟他痛骂朝廷昏聩,却是一心忠耿,常以大宋汴京遗民自命。在卓南雁心底,也就天经地义地认为,似岳元帅、易老伯这样报国抗金的,才是大好男儿。这时听了林逸虹的话,“扯旗造反”这四字在他脑中一闪,便没有说出口来。

    “你猜得没错,”林逸虹却似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目中精光一闪,道,“明教以日月为尊,眼下乌云遮日,改天换日的重担自然便落在了咱明教弟子身上。这便是教主常说的,先要忍辱负重,才能乘势而起。”说着用手一拍卓南雁肩头,慨然道:“南雁,你虽不能习武,但聪明伶俐,若是文才上搏他个出人头地,一般的也是本教栋梁!”

    卓南雁隐隐觉得他说的话有些不妥,但终究是少年心性,给他几句话撩拨得热血上涌,暗想:“不错,岳元帅、易老伯,还有爹爹妈妈,说来说去还不都是给这昏庸朝廷逼死害死的!我若是全力帮着明教改天换日,一样也算是给他们报了大仇!”自此之后,便在读书上苦下功夫。慕容兄弟之中的高个子慕容智和林逸虹文武皆通,也时常亲来给众童讲授武举中的兵法和围棋之道。

    卓南雁在风雷堡内虽读过些书,但教他读书的易怀秋却是性子疏散之人,平日又是说史多于说经,卓南雁也就跟他一样读书“不求甚解”,学问上毫无根基可言。除了林逸虹教授的围棋一道上他游刃有余之外,在兵法、书法和科举经学上都是吃力之极。

    教他们科举经学的那白发老者叫范同文,乃是几个月前林逸虹派人专门自石鼓书院请来的硕儒,学问渊博,为人谨严。这老儒自然不知明教的底细,只是眼见这些孩子年纪虽小,却已经过了蒙学之龄,他便从严教起。

    这一日下午那范同文照例来教众童《孟子》,眼见卓南雁是个生人,便点起他来问道:“可曾读过《孟子》么?”其实卓南雁除了蒙学之外,只马马虎虎读过一年《论语》,但他素来是不愿给外人瞧扁了的好强脾气,便含糊应道:“知道一些。”

    “圣人之学,入目即应入心,知之即为知之,哪里有‘知道一些’的道理?”范同文听了,心中先有几分不喜,翻着老眼盯着眼前这个浓眉俊目的瘦弱少年,又冷冷道,“那你便说说看,都知道一些什么?”他这声音一冷,晓得他脾气的群童都是心下生寒,几十道目光全向卓南雁瞧来。卓南雁给众人瞧得脸上火辣辣的,搜肠刮肚地想了想,忽然记起易怀秋挂在口边的几句话,便昂头道:“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此之谓……大丈夫。”

    范同文听他将“富贵、贫贱、威武”的次序全都念倒,不由摇头道:“错了,全错了!”卓南雁脸上一红,却大张双眼道:“对的呀,易伯伯便常常这么念的!”范同文只当那“易伯伯”不知是哪里的一个误人子弟的腐儒,眉毛越皱越紧,怒道:“还敢顶嘴?好,让咱们听听,你那易老先生是怎么教的,将这梁惠王章句第二章读上一读!”

    卓南雁本想说“易伯伯没有教过我《孟子》”,但瞧见范同文两道似哂似嘲的目光,心下微恼,顺手拿起书,硬着头皮便读了下去。这一下立时露了丑,除了起首“孟子见梁惠王。王立於沼上”两句还算通顺之外,余下的磕磕绊绊,不是句读不符,就是白字连篇。待念到“予及女(此字该读汝)偕亡”一句时,更老老实实地读成了“及女偕亡”。

    满堂少年全都哈哈大笑,范同文却气得面如寒霜,学着卓南雁的语音道:“好一个‘及女偕亡’的‘大丈夫’!”不由分说,拉过卓南雁的手来,啪啪的连拍了几大竹板。卓南雁的脸羞得一块红布也似,在满堂哄笑之中暗下决心:“我这时还不能习武,读书学文上若是再落于人后,可就丢死爹娘的脸了!”

    当晚回到藏剑阁,卓南雁连晚饭都顾不得吃,便苦读《孟子》。无奈他这文字功夫差得太多,余孤天口不能言,他遇上了难题也无人请教,一夜熬红了眼睛,却毫无进境。

    第二日范同文进了书堂,头一件事便吩咐道:“昨日那个要作‘大丈夫’的,站起来读书!”群童哄笑声中,卓南雁默然无语地立起身来。这群孩子已跟范同文学了三月,《孟子》已经通读了一遍,卓南雁却只会昨日教过的两章,没学的照旧不会,少不得错字连篇,又惹得众人大笑。范同文深信“严师高徒”的道理,瞅见卓南雁出错,拽过手来便打。卓南雁挨打时总是一声不吭,这一下更惹恼了范同文,一连三日,日日都要挑些差错,抽他板子。

    几天下来,卓南雁便瘦了许多,倒不是读书有多苦,更多的苦楚却是来自心内的折磨。习武不成,习文不就,巨大的挫折让这快言快语的少年一下子沉默起来,脸上的线条也愈发瘦硬,只是他的眼神却变得愈发不屈与锐利。他身上还穿着风雷堡内带来的棉袍,虽已洗得干干净净,但终究是破旧不堪。

    在诸多同窗学童眼中,这个病蔫蔫的清瘦孩子衣着残破,整天沉默不语,却又笨得总挨板子,实在是个落落寡合的“怪童”。他挨打之时,不少孩子便跟着起哄发笑。卓南雁是个倔犟脾气,先生愈是痛打,同窗越是哄笑,他愈是板着脸闷声不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