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中,班?感觉有人轻轻抚着她的脸,她睁开眼,只看见刘骜就在身旁,坐在床沿,安静地看着她。
“你哭了。”刘骜说的时候,手还在摩挲着她的头发,撩过来撩过去。这种温柔让班?疑虑起来。她还是说:“没有,臣妾很好。”刘骜用指尖轻轻地划过她的脸颊,笑说:“?儿,你在梦里哭了吧。是朕替你拭去泪珠的。”
班?忽然很烦。这不是刘骜。他不应该这么温驯,不应该这么柔情蜜意,他就应该一脸自以为是的表情,是那个又软弱又矜持的蠢人。刘骜的甜蜜超出了班?的预想,她越发固执了,轻轻地摇头说:“陛下,臣妾很好。或许是梦中迷了眼。”刘骜忽然把她的身体往榻上潦草地一放,站起来,冷冷地说:“班―婕―妤,你又来了。”
走到帷幔边,他看来气已消了一些,又回过头来对她说:“朕刚刚遣侍中中郎将王舜奉玺书印绶,拜班伯为定襄太守了,让王舜自己去保护单于。去定襄主事,是你哥哥一直的心愿。”
班?赶紧从床榻上起身,拜谢:“谢陛下。陛下能够让臣妾的兄弟多加历练,臣妾非常感激。”
刘骜看到班?在病中犹自挣扎着起来,有点于心不忍,便说:“你知道吗?朕一开始就觉得,你与你哥哥长相酷似,当初我也是因为这样,一眼就留意上你。”他接着又说,“这次倒是遂了王凤的意,他一向想拉拢班伯。只怕这样一来,皇后又该紧张了。哼。”他边说就边想起许?,这个女人,她该又把班?和王凤树为假想敌了。
班?不得不解释:“但哥哥并非攀附权贵之人……”
刘骜打断她的话,说:“朕知道,班伯就是一位儒生,很有才能,朕欣赏他跟王凤没关系。”
“大司马大将军的权势这么大,臣妾一家并不敢和他攀上关系。这点,想必陛下也能理解。”
“王凤的权势大了就这么让人讨厌吗?朕明白,你们大家都在埋怨我,觉得朕太过纵容王凤了。”刘骜惨然笑着,语气也变了,说,“谁都觉得我无能。你们怎么知道我没有办法把王凤赶出朝廷?你们怎么知道我不是故意的?都以为我怕他,以为我怕太后。也许吧。但这些年,你看王凤的权力就真的那么稳固吗?每天下朝以后,我都在想,王凤说得到底对不对,我到底能不能有比他更好的决策。结果不能。绝大多数时候,他都比我高明一点,不多,也就一点点。他对朝中诸幕僚的了解比我细致,他对人事的任命比我准确,甚至有魅力让更多的人围绕在他周围。我有自知之明。我一直在努力,可是,我自问无法比他更高明。再放眼整个朝廷,又能有什么人比王凤更适合执政?没错,王凤确实有结党营私,打击异己之嫌,王商之死,王章之死,每一桩,每一件,我都记在心上。但现在朝中谁又是清白的呢?”
班?吃惊地看着他。刘骜又说:“我知道,我一直对王凤忍让退避,对刘家天下,未免是饮鸩止渴,不负责任;可是,对于天下百姓,他比我有能力,未必不是百姓之福。可是,我心里想的,谁给我机会去解释了?去对那些大臣说我没本事?去向母后解释我不想待在这个位置上?皇后怎么能容忍我对王凤的这种尊重?”他嘴角挑起了一点笑,说,“而你,只会更加证实我的窝囊吧。”
班?不知说什么好,避开他的目光,勉强说了句:“陛下何必把自己说得如此不堪呢……”
刘骜冷笑着说:“我没有夸张。如果我在你眼里不是这么毫无地位,你怎么会这么待我?”
她也生气了:“既然臣妾不能让陛下宽心,那你又何必来找我呢?后宫这么多美人,陛下尽管自便。”班?含着一朵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像是不懂他在说什么。
刘骜看到班?这种宽解的笑,气更不打一处来。可是人家也没说错呀。刘骜最后憋出了一句:“我根本就不应该来找你,是我太傻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那么难侍候的女人。”
皇帝被她气走了,现场只留下怔忡的班?。
刘骜是故意把自己的怨气积聚起来,放大的。他知道班?总是没有错,所以他才受到了伤害。他不想挽回,反而更尖锐地刺痛自己。刘骜似乎越来越深地陷入这种自我虐待中:他要通过败坏自己,来羞辱班?。
刘骜在班?这里,只能得到满身的挫折感。班?心里树起的篱笆有三千丈那么高,他始终不得其门而入。他不是没有励精图治过。这两年来,他很少微服私行,不再四处游猎,也想理清朝政,也想好好陪陪女儿。可是,看哪,他得到的结果就是这样!
刘骜不知为什么。平心而论,他在位这八年时间,军械武器长年藏放在库房中,太平无事 ,既无内乱,也无外患;仓廪丰实,百姓生活安定。说到公卿幕僚,固然看不出谁有经世济才的能耐,但谁都不是大奸大恶,多少有几分学问。起码,刘骜要守成是没问题的。孝元皇帝留给他都内钱四十万万、水衡钱二十五万万、少府钱十八万万;宣元二帝给刘骜积攒下来的家底足够了,先帝们镇恶抚远,也给他清扫出空间。如果嫌没有实权,难道刘骜身边的臣子还能比孝惠帝身边的臣子更难对付吗?难道王太后还能比吕太后更强悍吗?
刘骜被一种强烈的失败感纠缠着,困顿不堪。谁都不需要他,班?不需要,王太后不需要,朝廷不需要,天下也不需要。他重新坐上他的飞行殿,带着一众随从,在长安四周斗鸡走马,渔田打猎,云游去也。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