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也看不见你,但是你的指甲已掐到我的肉里了。”
许?没有松开手,掐得更紧了,只觉得耳边呼呼如同听到风雷的声音。刘骜告诉她,这辆辇车,叫飞行殿,又叫做雷云宫,因为它是由三十二个精挑细选、身强力壮的羽林军背着行走的,如同飞一样迅疾。仅仅为了能步调一致,刘骜一共挑选了一百多人训练了一月有余,训练的内容就是走路。
刘骜很得意,他带着许?下了辇。许?再次看到这个巨大而奇怪的飞行殿,在黑夜里淹没得没有了边界,而那三十二个精壮的羽林军都着黑衣和黑手套,他们的身体消失了,凭空在漆黑里悬挂着三十二张精力旺盛的脸。而脚下的路,一直伸到远处,都是宽大而轻绵的毛毯,像踩在棉花糖上,悄无声息。刘骜说:“在这个偌大的宫殿里,朕连灯烛都不点,可以像鬼魅一样飘忽不定。没有人知道朕从哪里来,也没有人知道朕要到哪里去,朕可以随着这个飞行殿消失掉。”
许?嗤的一声,不以为然。她心想,算了吧,太后或者大将军朝你钩钩指头,你还不是得照样从黑暗里钻出来?
许?对这套锦衣夜行的把戏没有多少兴趣。她实在不能理解枯坐在这么阴暗的房间里有何乐趣可言。刘骜则不然,他迷上了这个飞行殿,花了不少精力去改进它的速度和舒适感。先是把靠褥全换了,换作了麂纹的;然后又把随行侍卫的鞋底全部加了软垫;在轿的内壁贴上软狺皮;又置了金鸭和博山炉。刘骜坐上了飞行殿,开始频繁地在未央宫里穿梭往来。他去到一些平日步履罕至的地方,在皇宫里找到了一些隐秘的罅隙,甚至还因此宠幸了数位很少见面的妃嫔。后来,那些宫林园囿已经不能满足他的想象了,他开始往宫外跑。
刘骜自幼生长在宫中,围绕他身边的空气仿佛都特别干燥,生硬,要么冷得像块铁,要么热得地气烘烘地往上升,连阳光的颗粒都特别粗。放眼望去,没有山川,没有水汽,也没有一点温婉的余地,他的视野永远都在别人精确的控制当中。连刘骜都对自己失望透顶。天子当得不顺当也就算了,他还缺失了太多的东西,包括童年,包括青春,如果青春不等同于女人的话。刘骜甚至不觉得自己年轻过。他理想中的年轻就是那种纵马飞腾的,在大雨中狂奔的,在落叶下吟诗的――一种恣意的、昂扬的感觉。可惜,他在迅雷不及掩耳之间就成年了,还没有来得及调皮、撒娇、放肆,就担了一身的责任,什么都赶不上了。
而今,这个奇怪的交通工具,让天子的活动半径忽然扩大了。当刘骜把手手脚脚都缩进黑暗的时候,他觉得放心了,安稳了,合上眼帘,就看不见压力了。这时,他的忧伤就扑棱棱地飞出来。
在宫里,恣意感伤就是一种了不得的奢侈。只有龟缩在这里,看不见人也不被看见的地方,他才有安全感。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