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真的睡着了。*还是痛的,可是那种痛苦膨胀成空心的,浮游于她的身体之外,又轻又绵,腼腆地抱着她,仿佛她伸手就能把那种痛抓在手里,可是,揽在怀里却是空荡荡的。所有的幔帐都已拉下,燃着烛,熏着香,也赶不走空气中的甜腥味。她一个觉接着一个觉地睡下去,一个梦接一个梦地醉下去。
就在这一天,忽然放晴了。天空亮得嗡嗡地发响,所有的一切都在发白,反光,花、草、门、窗、地面、天空、帘幔、衣裳、美人,都是白花花的。人人都在笑,三十多天来,他们已经习惯了哗啦啦、哗啦啦的声响,习惯了暗无天日的幽暗,习惯了苦着脸,甚至忘记了天空晴朗样子。天一亮,就好像是天大的喜事了,人人都满怀喜悦。只有刘骜刚刚听到阳禄宫传来的消息,悲痛不已。
阳禄宫是临时充当产房的,按规定,血秽之地皇帝不能亲身前来。可刘骜还是不顾一切地奔到阳禄宫来了,要看望班?。班?一直躺在床上,闭着眼。虽然痛楚让她总是在半昏迷中睡睡醒醒,无法真正入眠,虽然她也意识到是刘骜来了,可是,她就是不想睁开眼睛。天哪,就让我睡死过去好了!
刘骜看到班?这么虚弱,无能为力,很是难过。他不好一再破例,不方便再过来了,只能每天都派人前来探视,送一些补品过来。太后和皇后也都时不时派人前来慰问,送点东西。
一日复一日,悲惨的那一天渐渐远去了,班?的身体也渐渐恢复,能吃的时候就吃一点,不再生气也不再号哭,只是偶尔会沉在缅想里。那些为新生婴儿准备的小衣服和用具已经被李平她们悄悄地扔掉了。有时,别人说话小心翼翼,怕碰班?的痛处,她倒安慰起别人来,说自己会好起来的。
班?重回增成舍了。这两个月,她每天都在一遍一遍地反刍着痛苦,都在思念她未曾谋面的孩子。她就像死过一次,活过来了,也就开始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生活慢慢在恢复常态。
刘骜赶到增成舍,和她在一起谈到早夭的孩子,刘骜说着说着,竟然就泣不成声了。开始,班?也陪着掉泪,可是,不一会她就觉得有点不耐烦了。她已经竭尽全力去忘掉悲伤了,他偏要勾起来。还嫌我的痛苦和压力不够大吗?班?相信他的真心,但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他的眼泪过多了。班?只好制止他的情绪肆意蔓延,劝道:“陛下,不宜过度悲伤。我们很快还会有孩子的。”
班?不想看到男人的哭泣,比如,她就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流泪。当第一次刘骜因为压力太大,在她面前情不自禁地流下眼泪的时候,她还是真的感动了:他居然能待她如此坦诚倾心哪。可是慢慢地,班?就开始厌烦了。
她明白自己是有点迁怒于人。再说了,孩子的夭亡虽然是迁馆所致,但这也不能都怨他。问题是,这么一年一年地过来,她就看着刘骜在宫里被王凤、王太后和各路大臣追赶着,疲于奔命,猥琐不堪。某些瞬间,班?也曾被他的容貌、他的柔情打动;可是他马上就会用无能去证明,班?的这种好感来得多么无聊。就是这样的人,却是她的夫君,她至高无上的君主,她都替自己难堪了。
接下来的几天,王美人、张美人等都来看望班婕妤,甚至有些不曾谋面的新晋美人也来了。太久没有见着旁人了,班?对着忽然热闹起来的增成舍,甚至有一点高兴。别人是真心还是假意,对她来说并不重要,有人说说话,就是好的。她内心漫长的萧条,总算因为有人进进出出来来往往,有了抽枝发芽的迹象。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