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武安君白起风尘仆仆出现在殿外。他是奉秦王密令专程从栎阳兵营赶来的。秦王说来得正好,给我们出个主意。如果是你,该怎么打这么样的一仗。寡人要--他一字一板地说:背齐,诱赵决战,胜,令其--血、流、成、河!
这“血流成河”四字,其实已经预示了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无论究竟在哪儿,在何时,都注定了一定会发生。因为,那是他,秦王稷的意志,是他明确向他百战百胜的将领提出的要求。在场所有人都注意到,老王,或者随便哪国哪个他们见识过的当政者,都不曾像今天这样,把屠杀列入战争必须的结果。纵然是杀人如麻的武安君,听到从王口里说出的这四个字,也不禁倒吸口冷气。
空气凝住了般寂静。过了好久,白起从思绪中出来,恭恭敬敬对自己的王行了个军礼,说:白起,一定办到。
他说的“一定办到”,是针对老王所有指令和要求,不单只是针对“血流成河”。所以,他向老王请求,应侯须倾全力以助我。被老王封为“应侯”的范雎看看老王,看看大伙儿,又看看白起,哑着嗓子说:当然,当然。
议毕,东西两条战线就同时迅速拉开了。不几天,戎部的捷报来了,白起却还不知在哪儿折腾着,结果又怎样。老王一直在等他。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却等来了甘泉宫的丧报--太后昨夜薨。老王怔住,没听懂似的让报信的内官又说了两遍,泪就慢慢淌下来,傻了似的呆望着不知何处的远方,口里呢喃着:娘……娘啊……
宣太后的葬礼十分隆重。老王杀死了甘泉宫所有仆从侍卫,灌了水银,抹上陶土,做成“人俑”,一起下了葬。他不要母亲在地下没人伺候,更不要这些嘴巴留在世间咀嚼、传递母亲的任何事。他还让人照着秦、楚、戎三地传统衣甲、发型、车马样式,塑了很多尊陶俑,一圈一圈,一片一片埋在母亲陵墓周围。说:一直做,一直埋,不许停。我娘孤寂一生,寡人要让她老人家在地下热热闹闹、红红火火……
据说,陶俑塑了好多年,埋了好多批。到后来,已经没人知道为什么要塑、埋这些陶俑,也不知道先的一批埋下的确切位置,只是由着年长的乡吏凭记忆或是从前任哪儿得来的认识指点。两千多年后,那些不计其数的陶俑中的某一个被一帮挖水井的农民偶然挖到,后来,又挖出老大一片。后人把他们扫刷得干干净净,盖了能遮风挡雨的漂亮的大棚子,当成宝贝似的请所有人来看。
葬礼过后,白起回来了。还是那么风尘仆仆。他悄悄跟老王说:禀王上,可行事矣。老王点点头,挥挥手,说:去做吧。自今起,关乎此战,全国上下,包括寡人,皆由你武安君调遣。
秦王稷口称的“此战”,就是历史上最惨烈最让人心惊胆寒的秦赵“长平之战”。
关于这场战役的始末,后世史家权威的说法大致是:秦、赵因争夺韩国上党地方而冲突。驻上党韩国地方官冯亭两家都惹不起,将所属十七座城池全部交赵国托管。新即赵王(孝成王)见有利可图,抛开臣下中关于韩国“嫁祸”,欲引赵、秦冲突的忧虑,派自己那着名的叔父赵胜(平原君)去接收。为访秦国来抢,又派名将廉颇领重兵集结在本国境内左近的长平一带。秦左庶长王?领兵来夺上党,韩国军民惧怕,逃向长平,被赵军保护起来。两家在长平就地摆开阵势。廉颇坚守不战,招致赵王不满,遂改任已故名将“马服君”赵奢之子赵括为主将。赵括年轻,急于建功,要求增兵,与秦大战。秦国方面也悄悄增了兵。白起随增援部队秘密到达,严令不准泄漏其行踪。赵括轻敌,套用兵书,犯了部署错误,又受秦军诱惑,追求小胜,在运动中不知不觉被秦军割断了与本军主力的联络。白起集中优势兵力,加上自身忽然出现给对方造成的恐怖震慑,端了赵军指挥部,赵括仓惶出逃。失去指挥的数十万赵军行动不力,被秦军切断补给线和退路,突围未成,被困四十多天,直到相互斩杀而食,终于无奈投降。白起一句“赵卒反覆。非尽杀之,恐为乱”判了他们的死刑。秦军遂采取诱骗、设陷等方式,就地坑杀了四十万俘虏。
照此说法,这场战役的引起、发展、结局都还似乎含着些偶然因素。可事实上,四十万俘虏和五万阵亡共计四十五万赵军的性命不大可能丢在“偶然”上。数目太大了。任何人,即便是白起这样的杀人魔头,面对四十万饥饿得迈不开步且已经缴械的生灵,要说出这个“杀”字,都应该是需要一定心理准备的,都应该不会是那么信手拈来、轻描淡写的。不会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