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较量(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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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文后来还真是没再入过秦国,也没再领导或参与过任何与秦对抗的事情。他的后半生一直在被猜忌和被陷害以及澄清那些猜忌和化解那些陷害中渡过。从每件事情的表面看,都不能说跟“即破,转而议和,盖有私”的传闻有什么直接关联,更不能说比“鸡鸣狗盗”更不靠谱的“公子夜梦呼秦太后”的风言风语起了什么作用,动摇了国王哥哥对“鸡鸣狗盗”的深信不疑,进而动摇了对弟弟的信任。“门客三千”、“大于主”的形容想来也不至于有谁会太当真。可不管怎么说,他田文的的确确从秦国君臣眼里的“最不安定因素”变得什么都不是了。

    多年以后,日益成熟老辣起来的秦王稷隐约想到:母亲宣太后那么大方地退地,其用心的最深处恐怕还远不止于“借道”,而是把什么好处都没得到的田文和齐国干干脆脆晾在那儿,利用田文的“君子心态”,让所有人都对他在“议和”中的态度及背后的原因打上大大的问号,还让田文在齐王面前,甚至在诸侯面前又无从说起,继而无可选择地陷于沉默,“合纵”也就因而缺了主将,需要再花许多时日才能再收拾起来……他进而想:如果真是这样,那该是一个多么复杂的心术博弈啊。母亲真的事先都想好了么?如果是,母亲的心是怎么长的呀……

    有那么一刻,他起了去甘泉宫问明的冲动。可又害怕见到母亲,更害怕一旦问出去得到的那个答案。他热爱母亲,像所有儿子那样。他敬重母亲,因为她教了他很多很多,帮了他很多很多。他害怕母亲,因为觉得她太过诡谲,就像个幽灵。他憎恨母亲,因为她实在太*了,太不给他这个王留颜面了。他没得选择,那个在甘泉宫夜夜都有男人陪伴,愣是给他又生了两个不知道该姓什么的弟弟,满头白发却不生皱纹的女人就是他的生身母亲,就是扶着他带着他帮着他变成从来都没有过的伟大君王,成就了从来不曾如此强盛的伟大秦国的母亲。他没得选择。但他可以选择去不去见她,什么时候去见她,问不问那个问题,怎样去问那个问题。

    后来,到底还是问了。母亲没听懂似的让他说清楚一点儿。他就详详细细地又说了个透彻,却不想母亲的回答竟是:都哪辈子的事儿了,娘早就忘了。

    田文“合纵”之后十年,苏秦和赵国国相李兑联合韩、魏、楚、赵、齐五国又组成过一次反秦联军。但跟田文组织的那次不同,由于参与者的境遇、心态差异太大,几乎从一开始就没达成军事目标上的一致。其中韩、魏、楚几个国家是被打得实在受不了了,属于被“逼急了”,“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的情况,而齐和赵则更多的是想称老大。您想想,就算最后成了,又怎么可能有两个老大呢。所以,齐国方面一直就对联军的前途不太看好,加上十年前莫名其妙吃了哑巴亏,心里还拧着劲儿,态度很模糊。全凭苏秦唇舌之力,才凑数似的加入进来。赵国倒是积极得很,但一则跟另外几国的“微观”人缘儿不行,说到联合大计尚可,涉及具体事务则显出了很多干涩坎坷;再也是李兑相国本人的军事才能的确“二般”得紧,赵国能打仗的又只管防御北方胡人,给另外几家以“叫得欢,做得少”的感觉。总体说来,是赵国的一厢情愿加苏秦追求个人“业绩” 的私心拉扯着另外几家的苦大仇深,毫无“凝聚力”可言。这样的情势,根本就不可能有真正的作为。结果,还没跟秦国交上手就散了摊子。秦国连眉毛胡子都没颤一下。一半儿以上的后世史家根本就不承认这也算一次“合纵”行动。

    真正像样的“合纵”是又四十年以后的事了。秦国的王换成了嬴稷的孙子。韩、魏、燕、赵、楚参与了行动,总指挥是比田文更有名望的魏国公子魏无忌,就是名垂史册的“信陵君”。其时,秦跟中原各国的力量对比已经远远优于五十年前的“田文时代”。可信陵君确是个卓越的领导者,不仅有效地联合了各国军队,更鼓起了在低沉中的各国将士的勇气,居然打到了函谷关下。但这个时候,秦国在各国的情报体系已相当发达,各国能说会道的主儿也死得差不多了,清醒的头脑也剩不下几个了,还全让信陵君带到了函谷关前。于是,各国后院让秦国细作的风言风语搅得乌烟瘴气,莫衷一是。各种猜忌、挑唆、构陷纷纷飞向战场,飞向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的联军。联军的心一下子散了。英雄的信陵君失去了冒死破关的最后机会,无奈地收拾了满腔弘愿,也随即陷入了被国王哥哥猜忌的尴尬境地,不久郁郁而终。

    又时隔六年,赵国大将庞暖带有“续集”性质地再度联合这五国,以拼死求存的勇气杀将过去,直攻到秦国境内叫做“蕞”的地方,但终于还是让秦国破解了。

    这最后的一次“合纵”,甚至包括信陵君领导的前一次,其实多少都带有“最后一把翻老本”的赌博意味。虽然组织、勇气都可嘉,调配、指挥也得当,可再怎么也收拾不起各国已脆弱不堪的心灵,再怎么也防不住秦国从意志到肉体的强大“立体”攻势,挡不住秦国想停都停不下来,也根本没想要停下来的隆隆战车。

    最终,无论是最成功的一次“合纵”的发起国齐国,还是饱受创伤、倒而不死、死而不僵的楚国、赵国,又或是苟延残喘,时不时闪现出几星虽短暂但却无比灿烂火花的韩、魏、燕,都没能躲过秦国的强弓劲弩,都被秦国重甲骑兵的马蹄踏得骨断筋折、支离破碎,在这场旷日持久的大较量中输光了老本儿。有人说,他们是被强秦“虎狼”一口一口吃掉的。也有人说,他们是被自己活活吃掉的。秦国人把这些都归功于伟大的“始皇帝”。“始皇帝”本人则说“赖宗庙之灵”。后世的哲人说: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社会科学家们则说:这其实是制度更迭的外在表现形式……

    说得都对,也都不对。那场绵延几十年的殊死较量决不是一句两句话能诠释的,也远非一句两句充满理性的断言所能涵盖、所能承受。当然更不单单是宣太后一番连自己都“早就忘了”的博弈的终局。那场较量给后人留下了太多的故事,太多的慨叹,太多的不解,太多的遗憾。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