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沉闷的黎明(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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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多岁的老人一旦病倒,就是大事。如果这个老人再经历了半生的痛苦流亡,再怀着沉重的心愿,再加上功败垂成的莫大遗憾,他的病怕更是不容易好了。

    焦虑中不能安睡的秦伯师隰强忍病痛,坚决要求他的臣下和成年儿子们再整旗鼓,务必尽快夺回河西之地。面对他血红的双眼,大家不敢说半个不字,可也都不敢再轻举妄动。他们都知道:这几仗下来,前些年靠做生意赚的那点儿家底早就抖搂光了,军士们也开始有了厌倦、疲沓,甚至恐惧的情绪。可国君是那么坚决,那么固执,甘龙他们劝了那么多次都不听,还能怎么样呢。本来,他们祈盼能快点儿取得一个大胜利,哪怕是暂时收回河西地方,也能让国君稍稍安慰些,也好给国家和国君都赢得一个喘息的机会。他们几乎把保都押在了这场战役上--如果再不获大胜,脆弱的秦国可能就会在下一场战役中彻底倒下。可如今,国君自己先倒下了。国家和军队其实也像他的人一样,勉强硬撑着。如果再战,又没有国君的亲自指挥和鼓动,他们可以肯定不会取胜,至少不会取得能全部收复河西之地那样的胜利。那么然后呢……他们想都不敢想。

    不知是谁带的头,一干文臣武将默默地在国君的病塌前跪了下来。在高烧中昏睡的秦伯一觉醒来,张口就问:大捷了么?连问几遍没有得到回答之后,他明白了,急了,愤怒了。他挣扎着坐起身,点了最善战的儿子嬴虔的名。嬴虔没说什么,应命而起,整整盔甲就要出门。几个兄弟和众臣这才鼓起勇气开口劝谏,没说几句,就又被国君烈火般的目光吓得没了声息。

    外边下起了雨,哗啦啦地带出浓浓的湿气。浑身上下不断交织着冰冷和火烫的秦伯师隰忽而想起二十多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想起在风雨中赶路的自己,想起在风雨中苦苦等待自己的女人。女人呢,我的瑾儿呢,孩子们呢……等等,不对!我不要女人,我不要瑾儿,我要秦国,要我的河西之地……河西之地啊,多少次踏在上面,却不敢告诉别人自己是秦国公子。河西之地啊,是认识瑾儿的地方,是那个风雨之夜跟瑾儿分别的地方,瑾儿是不是还在那儿等我……

    思绪一会儿向这儿,一会儿向那儿,好像随风飘零的孤叶,难以落定。他几次想把精力集中在一件事上,几次都失败了。他认定自己发了昏,直到看清刚刚加冠的幼子渠梁跪到眼前,才勉强回过了神。渠梁是瑾儿生的,多像瑾儿啊……又乱了!他使劲摇头,狠狠咬住牙关,拼尽所有意志力定睛看住渠梁,问:你怎么来了?

    渠梁深施一礼,从容答道:渠梁一直都在君父身边。君父可容渠梁一言?见父亲点头,他接着道:“秦弱魏强,勉力而战,于国大不利。君父有恙,当善养之。今既虏公叔痤,可使为质以拒魏。予军民休息,方可期大图……”

    连带秦伯、所有臣工和公子,谁也没想到,最终大胆陈告疲惫国情的竟会是年轻的公子渠梁。他们更没想到,听了那些不可谓不尖锐、不可谓不刺耳的“战以疲兵”、“国将倾颓”、“徒争不智”,国君竟然没有发怒,甚至也没有现出任何责怪的意思,最后只是脸色凝重地问:“如是,依尔,当如何?”

    年轻英俊的公子一礼到地,郑重道:“安民而拓、富民而力、强民而兵。疾而不燥,稳而不滞。定经世之策,立百年之基。”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