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与清明节一样,都是一年中祭祖的节日,供奉祖先米饭素食,祭告先人风调雨顺,巫闾城虽是座军镇,仍有三千多户军属和边民,家家户户都恭敬的摆上杂粮饼,清炒的蕨菜或刺嫩芽,今年的祭告,除了风调雨顺,还有巫闾城的新变化,铁弓骑新增了不少越骑,逐北军一营步卒也开了进来,陆陆续续还有军屯营、商队进驻,城内建起了养猪场,酿酒作坊,各种工坊……
巫闾城显得生机勃勃,边民除了到医巫闾山狩猎,还可到货栈工坊干活,妇孺学会了在家养猪。看这态势,有些胆大的心中盘算,明年开春去绕阳河畔放牧牛马。
巫闾城的早晚清凉宜人,正午的阳光还是毒辣,阳光晒得冒烟的城墙撒泡尿转眼就干了,一阵阵热风吹过来,仿佛是从火炉过了一遍,转身望向城西,医巫闾山脉莽莽苍苍的绿色才给人些许凉意。\
岳麻子最近烦腻透了,潜伏时中了热伤风,又被轮到城墙上侯望敌情。平素强健的人一旦生病,头昏脑涨,喉咙鼻腔火燎一般,找巫闾城的刘军医抓了二剂药,方才好受一些。
岳麻子是巫闾城铁弓骑的斥候校尉,因为常年骑马的缘故,走起路来稍带着一点罗圈腿。二十四五,身材高大,四肢沉稳有力,笑起来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这是他唯一的洁癖,以前用青盐,现在用猪毛牙刷清洗牙齿。黑红的脸膛带着几颗不太显眼的麻子,铁弓骑的成校尉叫他岳麻子,他也不吃亏,成校尉年轻的左脸颊有一条蚯蚓长的刀疤,成刀疤的大名在巫闾城被他传诵得无人不晓。
一到五月,辽河平原的契丹游骑便活跃起来,巫闾城为卢龙镇东面抵御契丹的最前线,铁弓骑常深入胡地,侦察、候望、揣摩敌情不说,还要干些求证、骚扰、阻截敌军等玩命的事,与契丹游骑追逐接战更是家常便饭。\
岳麻子低叹一声,巫闾城的斥候,就像地里的韭菜,长出一茬割掉一茬,三年来身边的兄弟已换了好几批,没死的兄弟最差的也是个火长,自己挂个校尉的名头,队伍却从来没超过一百人。
斥候都是从全军挑选出来的精锐,身手敏捷,骑射不说,还得胆儿大,头脑冷静,听宣教旅帅徐星高说,自汉代军中就有了斥候,因直属王侯手下而得名。
岳麻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浑身粘乎乎的怪难受,朝着城墙外啐了一口浓痰,他妈的,还王侯,斥候岳团只得铁弓骑副指挥使陈游击看重,在巫闾城的边军中待遇是最好的,拿双俸,配双马,横刀骑弓甲胄等战具都是巫闾城最好的,平日在巫闾城也是横冲直撞,就是跟成刀疤统率的那团铁弓骑不对付。\
可惜陈游击快满五十,也老了,拼杀了大半辈子,累积军功升到从游击将军,赶不上卢龙牙将李贤齐栽培出来的嫡系,军旅生涯快到头了。
还是那帮红巾儿命好,十六七岁就有授了校尉,胡虏长于骑射,却蚁附攻城,舍长攻短,真他妈笨。燕郡守捉使张简至在燕州城设了陷阱,烧得胡虏鬼哭狼嚎,连带红巾儿也沾了光,听说红巾儿里有许多军中子弟,一点放火杀敌的功劳,有父辈的关照,就赶上了老岳三年累积的军功,这军功可是出生入死,玩了几回命搏回来的。
咋就不来攻巫闾城?让铁弓骑也沾沾那运气。
巫闾城背靠雄峻的医巫闾山,依山势而筑,胡虏要仰攻三千逐北军驻守的巫闾城,少说也要填进几万人。\巫闾城西北的万字山为闾山余脉,地势最高,俯瞰全城。苍松翠柏,遮天盖日,上有双泉,终年喷漾不止。仅有一条石径把与巫闾城相连。
医巫闾山是天下四大镇山中的北镇山,方圆二百多里,虎豹熊鹿尽有,更不要说满山遍野的山珍野果,野兔山鸡。就是胡虏围上几月,既断不了水,也缺不了粮。
去年秋末,燕州受到胡虏强袭,岳麻子的斥候团出去打探敌情,折了几十个,前些日子又暗中护着一支两百多人的商队进了科尔沁草原,想起来就气愤,那支商队由一个契丹长者带领,老老少少都是秃头髡发,相互交谈用的也契丹语,分明是一支契丹商队,却要平卢军的斥候护送,商队倒是安全进了草原,狼牙骑回来时遭遇契丹游骑,新补充的兄弟大多折在了返程路上。\
岳麻子的斥候团就眼下剩下不到百人。成刀疤那团铁弓骑也被作为斥候团使用,剩下一百八十人,成刀疤自嘲是个斥候旅帅,站在城墙上的岳麻子重重地叹了口气。那老岳也是。
“麻哥,陈游击传唤你呢。”一个手长过膝,精瘦如猴的斥候队正飞快地跑上城墙。
“呸” 岳麻子又朝城墙外吐了口浓痰,“史猴儿,你咋呼个啥?平日里沉着冷静都到那里去了?”
“听说昨天进城的一千逐北军越骑要分配到虎扑营各处,某这个队正有名无实,手底下使唤的军士太少了,陈游击传唤你肯定是这事。”
总算有一件顺心的事,越骑进城时队列整齐,控马娴熟,挑选得出一些好斥候。
岳麻子兴冲冲地赶往军衙。\把马缰摔给衙门前的牙兵。进了大门,过了门厅签押房,穿过前衙的小较场,从左边的回廊转进议事的左偏厅。
巫闾城就是这点好,营指挥使的派头快赶上了都督府,后院还空了好几座小院,陈游击只有一位糟糠老妻相伴度日,三个儿子先后战死,留下两房儿媳三个孙子一个孙女。最大的孙子年满十二,小孙女的刚五岁。
“嫂……嫂子,带着月梅出去?”迎面转出一位脸儿微黑,婀娜俏丽的少妇。身上带着孝,牵着一个乖巧的小女孩。一向胆大的岳麻子竟有几分手足无措。
“鼎兄弟,正要叫月梅去叫你?刘军医又抓了一剂药,嫂子给你煎好了,趁药没凉,快去喝了。”岳麻子抱起小月梅,跟在少妇的后面,眼睛偷偷地窥视着少妇窈窕的背影,一刻也未曾离开。
去年秋末,岳麻子与斥候校尉陈镇出城打探敌情,遭遇大队契丹游骑,斥候兄弟折了不少,陈校尉身中数矢,被岳麻子舍命背回城,见了妻女最后一面。\
那少妇就是陈镇的遗孀,名叫晚娘,平日极为泼辣能干,把指挥使陈游击的家事料理得井井有条,对这舍命背回丈夫的兄弟心存感激,平日里帮兄弟补补衣裳,送点酒菜。岳麻子也常到山中猎些野味送到陈游击的后院,边镇的大唐子民惯见生死,也没那么多忌讳,孝期也食荤腥
喝完药,抹了抹嘴,道了声谢,岳麻子撒腿跑向左偏厅。
“斥候校尉岳鼎参见陈游击。”岳麻子进了偏厅,首先看见偏厅上首的陈游击,立刻抱拳行礼。
右边坐着一位年轻校尉,模样原还算得上整齐,左脸颊那条蚯蚓长的刀疤,平添了几分彪悍。\那是铁弓骑另一位斥候校尉成典。
“麻哥,我可是等你半天了,这次斥候得让我先挑。”成刀疤挑衅的眼神瞟了过来。
“行,斥候岳团百人全拨给你,岳鼎给你当个旅帅。刀疤哥就在巫闾城训练新斥候,干点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事,苦活累活就交给老岳。” 岳鼎毫不犹豫,脱口应道。
“那我不成了麻哥的参军,还要忙些文书钱粮名册的事,麻哥倒是好算计。兄弟之间和为贵,成典退一步,不谈这些,你先选。”成典大方地挥一下手。
岳鼎笑着点点头:“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还在乎那点汤汤水水。”
“城外的契丹游骑不少,个个都是骑射的好手,你先选。”成典甩出一个包袱,慢慢才解开他。
“你刀疤好歹是个团校尉,某不过是个旅帅。\”岳鼎恼了,语气硬了不少。
“那是你统兵的能力差……”眼看兄弟俩掐了起来
“闭嘴,一见面就斗嘴,累不累,斥候多的是,一人给你们三百名。”陈游击喝道。
“啥,三百名!”两人及时闭嘴,不约而同地眉开眼笑。
“你们两个难兄难弟,积累的军功不少,早该升迁了,都是陈叔耽搁了你们,这次把握机会,把这批斥候好好带几月,至少指挥使位置跑不了你俩。”陈游击像待自家的子侄,语重心长。
“什么条件?”天上掉馅饼,小心是石头砸晕自己。成刀疤非常警惕。
陈游击肃然道:“燕郡守捉使宁远将军张简至传令,冬季来临前,三个多月,斩契丹游骑一千,不能用牧民充数,斥候伤亡不超过一百,任务完成后,升迁两级,正七品致果校尉。\”
疯子!两人倒吸一口凉气,相互对望一眼,顿时沉默不语。
“岳鼎,成典,你们谁自认不行,可以不接这个任务。” 陈游击语气一转,请将不如激将。
男儿功名马上取,某对晚娘有点意思,陈游击应该看得出来,不能让他小瞧:“军中斥候按例需通过三项选拔,通过之人方为斥候。如三百人能通过测试,岳鼎愿搏一搏。”
三项测试的难度提高,选些好手诱敌设伏,还是有机会。岳麻子心中盘算。
“成典也愿领命。”成刀疤不甘示弱。
“别着急,逐北军士卒几轮选拔,才挑出来六百越骑,又经过军中老斥候**。有不少骑射不俗,堪为逐北军后起之秀。” 陈游击见二人接了令,不紧不慢地解说。
“军中无戏言!敢不敢接军令状。”
岳鼎笑了笑,走过去与成典商议选拔之事。两人神态亲密,宛若兄弟,刚才争吵不快忘在脑后。
没人豪气横生,上前签字画押。陈游击思虑,反正他们接了令,这任务忒难,留下个余地也好。
两人旁若无人的商议,成旅帅笑出声来,那条刀疤象一条蚯蚓动了起来。岳麻子心中谨慎,有点上当的感觉,逐北军成立的新营,都是一些生瓜蛋子。
陈游击露出狐狸般的笑容,“你们接了军令,可知军中无戏言,逐北军越骑都是幽燕红巾儿,军中子弟不少,你们以前率领斥候,总是全部拉出去,让契丹游骑来**,几月下来,活下来的都是好斥候,这次就是完成任务,折了那位将军的子弟,以后军中仕途坎坷不平,不要怪陈叔没提醒你们。”
成刀疤的笑容凝结了,此刻比哭还难看。
岳麻子感到喉咙鼻腔的火又烧起来了,喉咙痒痒的,这天真他妈的闷热。
来时还有几分期待,走出指挥使者衙门,岳麻子成刀疤满怀心事,两人打马慢行,医巫闾山方向忽的传来一连串的炸雷声,让人心惊胆颤,两人抬头望了望天色,晴空万里,两人对望一眼,满腹狐疑。
好半天到了军营,却见营门紧闭,里面尘土滚滚,喊杀声不断,难道是营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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