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桃花坞,巳初时分。
桃花驿旁太白酒楼。
年青的酒楼东主潇洒地签字画押,接过一叠飞钱,颇有风度地拱手道别,他是官宦子弟,平日对经商殊无兴趣,有了这笔钱,正好举家迁往长安,入国子监就读,步入自己的仕宦人生。
酒楼掌柜郑掌柜捧着账簿站在新东主面前,拿眼斜瞟,但见新东主头戴黑色银边的交脚幞头,着一身淡青色的竹纹窄袖袍衫,英武俊朗带着几分儒雅,就是年纪不及弱冠,不会也是官宦子弟不通世事?
“前院为酒楼,一楼为大堂,二楼为雅舍客房,中院后院为客栈,中院是客房和厨子小厮居住的地方,后院有五间独立清幽的小院……酒楼还有一座种菜养鸡的农庄,约有六十多亩良田,有处酿酒作坊,所酿的桃花春远近知名……”
李贤齐颇感吃惊,唐人也懂这庄园经济,还有名闻遐迩的桃花春,那可比寻常村酿强多了。
“郑掌柜,陪某到酒楼四下转转。”李贤齐笑容如春风一般。
青砖灰瓦,二层小楼,典型的四合院布局,前院宽绰疏朗,院角四株碧桃正含苞待放,院落中央还有处水池,青石护栏雕着莲花鲤鱼的图案。
李贤齐边走边瞧,不时驻足品论一番,郑掌柜本有些敷衍奉承,一番交谈后暗自折服。
“郑掌柜,酒楼内部的颜色太暗,尽是十人围坐的长桌,长凳,坐起来也不舒服,嗯,桃花坞既以桃花知名,少不得以此作些文章,对了,水池里的水可是活水?”李贤齐走到水池旁,扭头问道。
“从御河引来的活水,与后院沟渠相连,酒楼的下水道也用这股活水。”郑掌柜收起敷衍的心思,小心应答。
两人一个问得仔细,一个答得详尽,缓步进入中院。
一道围墙将中院分为南北两个偏院,开有一道月洞门,左边是二层客房,右边是厨房和厨子小厮住的地方,从游廊穿过中院,一道浅浅的沟渠由一座青石小桥相连,对面便是五间清幽的小院,种着丁香、海棠、榆叶梅等花卉,遍植枣树、槐树、桂花、石榴等绿树。
转了一会,李贤齐来自前世的设计思路天马行空,郑掌柜渐渐赶不上趟。
李贤齐道:“郑掌柜,前院重构成在水一方,四季皆有可赏的景儿,桃花春水,半池碧荷……”
郑掌柜暗暗乍舌,怀疑道:“四季的景儿都要做出来,这院里不是太闹了?”
“布景得有个主次,前院用桃花春水为主景,一池春水倒映几株桃花,桃花谢了,池子里再补种碧荷,至于枫树、梅花各一二株,植在前面院角,与后面的相呼应,中院就以踏雪寻梅为主景……”李贤齐讲得甚是仔细。
郑掌柜大为佩服,将李贤齐的话牢牢记在心头,一句话也未漏掉。
走到游廊转角处,李贤齐指着转角道,布置两块贴壁的山石,或放个陶缸养些水盆,到了后院的沟渠处又讲到置石布景,载竹种枫。
“重新改造,恐怕得需一个月时间,某带了几位厨子,做了些酒菜,你叫太白酒楼的大厨、迎宾、账房等一起来品尝品尝。”李贤齐道。
“公子,太白楼的大厨手艺不凡,是老东主从长安的大酒楼礼聘过来的。”郑掌柜有些着急,品尝菜肴,新东主莫不是要换大厨。
“待会你就明白了,你先给大家打个招呼,所有人员全部留用,工钱加倍,酒楼一成的利润留给大家作为红利,三年分一次,由你掌管分配。”李贤齐也不作解释。
工钱加倍,还有一成的红利,郑掌柜怀疑自己听错了,小心探询:“公子,酒楼经营也有赔钱的时候,就像眼下,细水长流方是上策。”
“这么高的工钱也有条件的,全部人员培训一月,酒楼各处将日常事务编个册子,严格按册操作,为海津镇、大沽口的新酒楼作好准备。如果谁不守规矩,回堡来种田。”
郑掌柜越发吃惊,待他进了雅舍,愕然发现隔壁两家酒肆的东主、厨师等也在座,他们往常从太白楼购酒,也有生意上的往来,小酒肆,利润看得薄一些,做些行脚客商和猎人的生意。
耿精忠、杨亮、秦起、段灵狐被唤来,有些摸不着头脑。
“某为大伙儿引荐,这几位是耿校尉,杨校尉,秦起,段灵狐,他们也是酒楼的东主。”李贤齐逐一介绍。
耿精忠站起来谦让,“我等全听公子的吩咐,酒楼全由他做主。”
桌上只摆放了几色简单佐酒菜肴:卤水拼盘,玻璃耳叶,酱野味,煮盐豆,大刀回锅,血旺肥肠,糖醋鲤鱼,狍子肉炖蘑菇,炝炒时蔬。开了一坛蒸馏过的麦酒,酒香醉人,众人为酒香所诱,待斟满酒杯,但见清澈透明,不带一丝儿杂色,众皆惊奇赞叹。
秦起年少,性子鲁莽,嚷道:“既要喝酒,须换大一点的酒碗。”不待众人动筷,一口吞下,立马脸红脖子粗,吐着舌头道:“这酒好大的劲!”
耿精忠、杨亮一口吞下,肺腑间腾起一股热流,豪气横生,大呼:“仙酒!”,赶紧为自己斟上第二杯。
郑掌柜端起酒杯,酒杯是上品的越州青瓷,轻轻一摇,仿佛一块冰玉在晃动,鼻头微张,轻嗅麦酒的浓香,浅尝一口,浓烈、香醇的感觉从口舌间滑过,入喉之后,散入五脏六腑,浑身说不出的舒坦,闭目陶醉,人生数十载也未品到如此美酒。
郑掌柜接着一口吞下,一股热流从小腹溢出,滋润着五脏六腑,郑掌柜快乐地跳了起来:“地道的佳酿!远远超过桃花春!史公子,名酒问世,恐怕幽州大大小小的酒肆,都要上门排队求购,西川的剑南烧春,长安的西市腔酒,洛阳的玉壶春也要甘拜下风。”
段灵狐脸儿红扑扑的,连声问道:“浑浊无味的酒水比得了吗?高适的营州歌,虏酒千钟不醉人,胡儿十岁能骑马,都要重新改写,诸位,这酒能千钟不醉么?”
众人也不客气,一口酒一口菜,美酒浓烈香醇,菜肴可口独特,几个厨子也收起争个高下的念头,烹调手法闻所未闻,太过奇特,日后倒要虚心求教。
李贤齐想到排队购酒的热闹场景,颇有几分得意,却见郑掌柜蓦地脸色一变,眉头拧在一起,“公子,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老东主前几年在幽州有座太白楼,菜美酒香,生意红火,名噪一时,被杨志诚的家仆以三千贯强买了去。幽州牙军将校跋扈,名酒一出,连剑南烧春这等贡酒都比不上,要是那位将军起了贪念,将酿酒作坊强买了去,公子岂不是鸡飞蛋打?”
一席话惊醒梦中人,李贤齐面色犹豫,自己的身份见不得光,血狼堡亦非久留之地,这一片基业难道就此丢弃,委实难决……众人都停杯放箸,盯着自己,他们的心思猜也猜得出,新东家的酒绝,菜肴风味独特,若是背景不深,实力不够,酒楼不保不说,会不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连耿精忠、杨亮的脸色都凝重起来。
李贤齐洒然一笑:“只要不是幽州节帅杨志诚率军亲来,那些宵小之辈某还未放在眼里。耿大哥、杨叔恕罪,贤齐暗地里派史文远去了幽州,不日耿大哥、杨叔的任命就要下来,至少也是从八品上阶的御侮校尉,实领三百军士的团校尉。”
杨亮身子一震,惊讶地望着耿精忠,耿精忠一脸无辜,耸肩摊手,一点儿内情不知。
郑掌柜稍稍心安,还是谨慎地提议:“某看酒楼佳酿掺一半水,就卖这些家常可口的菜肴,生意也会红红火火,傲视同业。”
秦起脸色沉了下来,眼中射出与年龄不相称的狠辣果决:“今儿在座诸位开怀畅饮,要是谁多嘴,敢泄露血狼堡的底儿一言半句,小爷可是军中子弟,见过血,身上已背了好几条人命。”
掌柜、厨子等闻言战战兢兢,一丝儿大气也不敢出。
李贤齐假意叱责秦起:“某视在座的兄长叔伯为家人,若有人敢打他们的主意,我们的刀枪也不是吃素的,自然护得他们的周全,用得着你来?嗦。”
李贤齐起身走到窗前,推窗远眺,声音清晰平稳,缓缓有力:“某想领着大伙,外逐北虏,内平虎狼,人人过上有屋住,有田种,有工做,暖衣饱食的日子,唉,前路一片荆棘险阻,诸位可愿与我同行?”
杨亮望着少年的背影,那一刻恍然觉得无比高大,自己这个祖山的土团校尉,不正是抗击山奚、契丹,守土护民的么?心潮激荡,霍地站起来,拱手道:“杨亮愿率两千多祖山子民,追随公子,生死与共!”
耿精忠也跟着立誓,“耿精忠和几位兄弟将性命交与公子,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耿精忠稍后道:“明日张三娘就带着合府家小住进血狼堡,乱世中也免受兵祸狼害之苦。”
郑掌柜等你看我,我看你,好一会才下定决心,朝着李贤齐齐齐拱手,异口同声道:“今日我等全家一起迁进血狼堡,有公子领头,我等信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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