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简至哑然失笑:“你莫不是《虬髯客传》一类的传奇看多了,这是家传的练气养身功夫。”
原来是养生、健身的太极拳,野马分鬃、揽雀尾倒是会上几式,全身松空,那种境界一辈子难以企及。
张简至凑近,放低了声音:“太玄真气第一层练骨易筋,修习它筑基壮体,增长气力,可快速回复体力,沙场厮杀大有益处。”
李贤齐闻言心动,偏了偏头,“六哥,某记不起了,重新教贤齐一遍。”
张简至将口诀和运气法门讲了一遍,李贤齐茫然不知,张简至思虑再三,两人盘腿对坐,一掌压住李贤齐头顶百会穴,一掌抵住他的体前正中的气海穴,百会穴属督脉,气海穴属任脉,两人眼观鼻,鼻观心,意沉丹田,心无杂念,缓缓入定。
一股熟悉的内力如涓涓细流,在经脉间游走,各处经穴犹如散落的小水洼,被细流冲荡激活,汇在一起,一周天循环之后,再流入了张简至的经脉……
这张简至与李贤齐,一个胆大,一个无知,运转内力周天岂能随意搭接?好在两人一脉相承,李贤齐的经脉如同一条浅溪,河道有了,只是在枯水期,且没有一丝的自我意识。
从子夜练到天明,出定收功,益觉神清气爽,精力充沛,两人相视一笑,无意开创了一条练习内力事半功倍的方法,合两人之力若一人习练。
屋外阳光明媚,春雪初融,滴滴答答的雪水汇入浅沟,落入山涧。秦起迎上来,带着几分羡慕:“六哥,太玄真气果然神妙,贤齐看起来神采奕奕,不药而愈了。”
赵无锋巴巴地望了过来,李贤齐见状醒悟,拉过张简至小声嘀咕几句,施施然走到段灵狐身边,冷不防勾住他的腰:“灵狐小妹,今晚六哥传授太玄真气给大家,黄昏后的约会就取消了吧?”
秦起先是一愣,接着捧腹跌坐在雪地,捧腹在雪地里打着滚大笑。赵无锋也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段灵狐心中高兴,失去了平日的羞涩,横肘一击,打得李贤齐呲牙咧嘴,娇柔甜美的声音嗔怪道:“死相,我俩的秘密怎能四处宣扬?”
秦起捧腹在雪地里打着滚笑:“某……笨死了,怎么……哈哈……没看出段灵狐……哈哈哈。”
张简至再也忍不住:“是个女扮男装的……哈哈……花木兰。”
李贤齐揉着胸口,一付无辜可怜模样,“无锋,取弓箭,我们到山林里溜溜。”
林子里还是一副冬日景象,几株白杨光秃秃的树枝上覆盖些残雪,仿似脱去叶衣的老叟,稀疏白头,枯臂瘦骨。地面上还有小腿深的积雪,依稀有些狍鹿狐兔的足迹。
李贤齐倒吸一口早春的寒气,右手大拇指套上犀牛角扳指,光滑的扳指有些发黄,扣住弓弦,左手握住弓臂,正是左手若附枝,右手如抱儿,将一张两石白桦角弓拉成满月,嘴唇轻吻弓弦,斜举15度,箭尾一挑放弦,“嗖”的一声,一支桦木雕翎箭顺风飞了出去,斜斜地落在七十步外的一颗白杨树前面。
“好――”秦起原本要拍掌叫好,李贤齐可是幽州军中子弟骑射第一。
“好个屁,这只箭除了力头足,偏得离谱。”张简至粗鲁地骂了一句,“贤齐,心神放松,似你往日一般,不用眼瞄,只需心瞄。”
李贤齐继续搭箭上弦,拉成满月,松手放弦,速度快了不少,十枝箭一枝也未中白杨树。
李贤齐跟弓箭赌上了气,看见野兔山鸡就拉弓放箭,他的手快,准头差,似乎心存慈悲之念,鸟兽都被他赶跑,一只误伤的也没有,放完箭后就向前疾跑,拾起箭支又朝下一个地点飞奔。
三个少年腹诽不已,不过看在太玄真气的面子强忍了,张简至有心让表弟多放几箭,恢复骑射的感觉,也没有阻拦。
秦起将弓摔在雪地上,再也忍不住,大声嘲讽,“李神箭,李佛陀,你总得喘口气,喝点水,大伙儿跟你撵了半天山,鸟兽都让你放了生,难道今天喝风嚼雪不成?”
段灵狐心下思量,军中子弟靠骑射武功排的座次,是不是该重新排排。
“段灵狐,到右前方那处山坡上,我们一起去架绳网。”时近正午,午食还没有着落,张简至想到了张网捕鸟。
两人架好方圆七丈阔的细绳网,分头朝左右退了百步,与坡下三人一起挥舞树枝,大声吆喝,林子里的斑鸠山鸡受惊,扑腾着往山坡上飞,一头撞上绳网,大伙儿手忙脚乱齐上阵,抓了十来只斑鸠,六七只山鸡,拔毛扯翎,开膛破肚,打理干净后,点燃一堆捡来的枯枝,就要烧烤。
李贤齐叫了一声:“且慢。”将三只山鸡,五只斑鸠抹上香料食盐,寻了一些黄泥裹上,埋在燃烧的枯枝下,约莫半个时辰,用木棍扒拉出,敲掉黄泥,露出又香又嫩的鸟肉来。
几个少年早就饥肠辘辘,腹中轰鸣,秦起一口咬去,香、嫩、滑,脂油顺着嘴角直淌,段灵狐失去了矜持与羞涩,左手一只斑鸠,右手半只山鸡。赵无锋倒是个讷于言敏于行的君子,动作极快,半只山鸡眼看只剩个大把腿。
此时无声胜有声,少年们俱都全神贯注地对付手中食物,只有张简至啃完斑鸠,赞了一句:“好味道!要是有壶浊酒,有一知己――”
话未完,张简至发觉不妙,几个少年已啃完了手中的斑鸠山鸡,提着山鸡远远地跑开了,周围群狼环伺,还是躲开为妙。
“六哥,停下来,某愿做你的知己!”赵无锋铁石之性也动了凡心,跺脚喊道。
秦起紧追不舍,口中不断求告:“六哥,你比我们多吃半只,求求你,分某一个鸡腿。”
李贤齐教段灵狐如何腌制猎物:“……如腌制久些,入了味,再裹泥烤熟,味道更佳,或者加些泡椒辣子煲汤,风味堪称一绝。”
段灵狐边听边灵巧地给山鸡斑鸠抹上香料食盐,临渊羡鱼,不若退而结网。
几个少年吃了个肚滚腰圆,方才罢休,又到林子里拾了些枯枝柴禾,坐在一株倒伏的树干上,沐浴初春暖融融的阳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六哥,你道这平州,燕州究竟在那儿,兵力有多少?”李贤齐眯缝着眼,心事重重。
张简至从昨日就做了李贤齐的良师,寻了一片平整的雪地,凭着记忆,用枯枝在积雪上作图,几个少年围了上来。
“此是幽州,驻守幽州牙军并经略军二万五千人,西南一百余里为涿州,驻守北平军八千人。西北为妫州,相距幽州一百六十余里,有长城过境,驻守清夷军一万人。东北为檀州,紧依燕山,相距幽州一百二十里,驻守雄武军一万人,南有海津镇,有永济渠引沁水南通黄河,为北方水陆要冲之地,西南为莫州,相距幽州三百余里,驻守唐兴军六千人。”
李贤齐皱眉,占了幽州,控制了幽州军事,夺了海津镇,尽得漕运之利,武威郡王大势已去。
张简至用枯枝在右角点画:“幽州东有蓟州,北靠燕山,相距一百五十里,驻静塞军一万人,蓟州向东略偏南,三百里外有平州,驻有卢龙军六千,牙军铁骑三千,我父张允伸为前衙都兵马使,暂居平州。”
李贤齐焦虑起来,心中隐隐有些忐忑:“那燕州在什么地方?”
张简至的枯枝又向右移了一大段距离:“平州向东四百多里,为燕州,有镇安军一千五百人,两千团结兵。”
怎会孤悬于长城之外,李贤齐还存有一丝幻想:“不是还有营州吗?”
李贤齐忆起了前世的一些片断。营州(今辽宁朝阳),治所柳城。曾为天下十镇平卢节,隶属河北道。
“唉,安史之乱后,营州尽没于北虏,原平卢节一部退守平州,一部退往淄青,去年秋,契丹游骑大举入寇,被武威郡王大败,趁势收复了来远、燕州,意欲打通渤海对大唐的陆上贡路。”张简至不愧随侍武威郡王左右,讲述得一清二楚。
张简至道:“如果有幽州的鼎立相助,苦心经营来远、燕州,这儿有一片狭长的沿海平原,阳光充足,土质肥沃,燕州在白狼水西岸,隔河东有医巫闾山,西靠松岭山脉――”
李贤齐根本听不进去,跳了起来,打断了张简至,急促地道:“六哥,武威郡王被逐出幽州,杨志诚为幽州节度使,燕州四面皆敌,已是孤城一座,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李贤齐忽地停住,兴奋道:“武威郡王有平乱守边之功,朝廷会厚待他,让其移镇,追随武威郡王,保全合族老幼,方是上策,大唐诗酒风流,长安水边多丽人……”
白居易官居正四品刑部侍郎,蓄有歌姬百人,美姬樊素的嘴小巧鲜艳,如同樱桃,美姬小蛮的腰柔弱纤细,若杨柳随风,诗曰: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
酒肆教坊弹吹丝竹的妙龄歌妓,还有龟兹乐胡旋舞,胡姬貌如花,当垆笑春风……长安水边多丽人,那才是我渴望的优雅性福的生活,难道你愿意留在燕州,傻不楞登地跟野蛮的北虏拼刀子,还要时时提防杀帅上瘾的牙军亲卫?
张简至霍地站起,凛然喝道:“李家祖训,为大唐世守辽东,姑父奋斗十年,方做到燕州刺史。追随武威郡王,独享富贵,弃生死兄弟而不顾,他们家小都在幽州,如何谋生?就是做到一州刺史,没有一帮子生死兄弟相随,也是无根之木。”
秦起叹了一句:“贤齐堕马,往日的英武豪迈荡然无存!”
“成了个胆小的懦夫。”段灵狐倒是嘴快。
赵无锋紧闭双唇,鼻孔冷哼,斜眼望天,脸上极是鄙夷。
李贤齐前世本就有几分好面子,脸上挂不住,本要出言辩解,却发现成了众矢之的。
少年不知天高地厚,难道凭铁口钢牙还折服不了几个小屁孩,李贤齐摇头晃脑:“孙子曰,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某还有中,下二策。”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