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绣罗衣裳照暮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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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启六年,五月底,宁远。

    江桢已经回来了几日,先去殷先生那里回了话,再给上司同僚送了一圈礼。他平日手就松,人际关系不说多么铁,也都是和乐融融的,人人都知道他去京城公干,却没几个人知道他究竟去做什么了。

    他本来从南京带了几个家丁仆人在身边,除去留在京城的江风,还有江安平、江虮子、雷青藤、严富喜等几人。将西山作为亲兵报了上去,他就此便成了宁远卫的在册士兵,一个月能有二两四钱饷银。只是饷银很少按时发放过。西山倒显得很不在乎的样子,离别京城前,朱由郴给了他跟马三三一人各七十两银子,说是他们接下来七个月的月例银子,一并给了,手里也方便些。

    高阳道:“你倒好,去了一趟京里,就得了两个顶有用的亲随。”

    “又不是我的人。”江桢也郁闷,朱由郴把人给他了,契纸却一直没送来。

    “那个西山倒是孔武有力,又识字,上阵打仗也是能用的,人家肯送把你,想来关系很好。”高阳年轻两岁,才是个千户,在南京时候就跟他走得很近。

    江桢瞪他一眼:“你又知道甚么?尽乱说。”

    “大家都说,你搭上京里高官,就要调去京营了。”

    江桢失笑:“哪里传出来的消息?怎的连我都不知道呢?”

    “你有了好去处,可别瞒着我。”

    “我哪里也不去,你可别乱听了那些人胡猜。”

    “你不想离开这里吗?宁远如此凶险,你又不是非得靠军功升迁。”

    “哪里不用靠军功了?叔叔虽说是巡抚,可你也知道,有的是混得极惨的巡抚。这年头,到处都乱,一不小心就丢了职也说不定的。”江桢叹气,“我哥哥赚点小钱很不容易,我这做弟弟的,也得出息点,不好教他太操心了。”

    高阳连声道:“大哥哥是极好的。”

    江桢笑骂:“你家里是不是没给你寄钱?”

    高阳顿时垮下脸来,唉声叹气的。

    “给你,省着点花。我刚出了门,手里也不宽裕,先紧点用。”拿钥匙开了床头的小柜子,取了一个十两重的元宝,并一些碎银子给他,总也有十七、八两。

    高阳喜笑颜开,抓起元宝亲了一下。江桢摇头:“你这孩子,总不长进,你跟他们几个赌钱,还不是尽输的份儿?你瞧我,虽然也赌钱,可也有个差不多,决不会把银子都放在赌桌上。”

    “二哥哥教训的是。”高阳嬉皮笑脸,混不在意。

    江桢作势要踢他,“你小子一点正形没有,改天非要好好吃个亏,才能长长记性。”

    ※※※※

    三月里朝廷便下谕,升了山东布政使司按察使袁崇焕为辽东巡抚,右佥都御史,加兵部右侍郎,荫千户。连带着,殷雨庭殷先生也成了有品级的赞画。换上了新官服,原本瞧上去一脸愁苦的殷先生也显得很是英姿勃发。

    殷雨庭遣小厮请了江桢过去吃酒。去年用老白干泡的菊花酒,辛辣,而有一种粗糙的香味;几样子小菜,都是家常的,马兰头用开水汆过了,油炸花生米拍碎,再放点蒜末儿一拌,就是顶好一道小菜。跟殷先生很亲近了,他也不拘礼,笑嘻嘻的坐了下来,江虮子在一边伺候着斟酒。

    “所幸还是办成了。”殷雨庭约摸三十岁,蓄了轻飘飘两撇小胡子,他又爱穿淡白的长衫,衣袂飘扬,很有点文士风雅。

    “你都安排好了路子,再办不成,也说不过去。”

    “那也要你够机灵不是?”

    江桢只是笑。

    殷雨庭怔怔愣神半响,方道:“京城王恭厂爆炸,可不知道朱小姐受伤不曾……”

    江桢小心看他脸色,道:“四公子可没说,想来是无碍的。”

    他又静默片刻,才道:“你对朱四公子,也要小心点。”便不再说什么。江桢察看他神色,颇有君子不背后诽议他人的意思,也不多问,他如此交代,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的。他向来谨慎少言,少有议论他人,更很少提及自己,江桢也不过知晓他在跟随袁崇焕之前,是在北京寓居,而朱四最早不过四、五年前才从河南老家到京,那么殷先生结识朱四公子,很有可能就是这段时间。

    二人絮絮又说了一会儿,江桢仔细挑拣着讲了些京城时闻,江虮子给二人盛了米饭,又切了一盘子卤牛肉下饭,酒足饭饱便散了。

    出了门,江桢皱着眉头走得很快,他一向走的很快,若是随从跟不上,便要骂人,江虮子是从小伺候惯了的,紧紧跟着。他只比江桢小几个月,身量不高,脸颊瘦削,很像常年没有吃饱的样子。

    回到住处后,江虮子略为诧异的问江安平:“二爷这次去京里……是不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安平也奇怪:“你怎么会这么想?”

    江虮子抓了抓头,道:“二爷今天问我,为什么没有订下南京前市西大街李家的二姐儿,真是好生奇怪。”

    “……二爷自己不娶妻,又不是说你们都不能成亲。我素来瞧着那孩子是很好的,人又朴实,家境也还不错,兄妹不多,父母又是有手艺的,你怎的不先订下来?”

    “哪有主人没娶妻,下人们就成亲的道理呢?”

    “二姐儿好像也一直是高不成低不就的,年纪也不小了吧?你要是中意,少爷也没有不许的道理。我知道你是怕他还在伤心柳家小姐,你可不用想那么多,都那么多年了,他自己也该想通了。”

    江虮子憨憨一笑。自从柳家小姐病故之后,二爷便甚少愿意再提自己婚事,主人不成亲,做仆人的自然也不敢先成亲了,眼见得二爷已过了二十五岁,同窗好友的儿子早已经开蒙,他却迟迟不曾再订婚,大爷心里不知道多着急。二爷自从这次去了北京之后回来,便隐隐有些不同,也不见得有什么紧要改变,就是感觉心情好了很多,偶尔随从们事情做得混账了,他也一笑便不再追究。真真是纳罕。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