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长安水边多丽人(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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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四公子人是很和气的,只是待人总有点疏淡,倒不是说他礼数不到,偏偏是很客气的,客气的相当生分,里外都在告诉人“你我虽然貌似亲密,但实际上还是很有距离的”。表小姐则是生了一副在头顶的眼睛,根本对江桢视而不见。这比**裸的表示“我瞧你不起”更令人窝火。江桢好在明了自己出来办事,总归要在人家屋檐下低上那么一低,好容易安慰了自己。

    ——其实不说这个,就看在四公子大出血花了一万两银子帮自己打通路子这一点,也真是要好好谢谢他的,些许折辱他还受得了,比起他在各个衙门府宅受的闲气好太多了。

    过了几日,朱由郴的口信没传来,倒是等回了安平。按理说北京到宁远,一个月满够打个来回还有多了,不知何事耽搁,江桢心里念着,莫不是重病留在山海关的富喜出事了……

    “大人,不是富喜,富喜好的很,我带他回了宁远。他在山海关吃胖啦,还订了个媳妇儿。”安平笑道:“没想到富喜一向最老实的,却先订了亲。”

    江风在一旁扭来扭去,满不是滋味。

    江桢瞧不上他那副模样,骂道:“没出息的东西!富喜有本事找到姑娘肯跟他订婚,也是他的造化,你要不服,自己找去!就只一样,别以为爷是个军官就能乱来,可不许吓唬人家姑娘家。你要是找到了,爷帮你操办的风风光光的。”他心里也是一酸,他十八岁定亲,柳家小姐年方十四岁,千娇百媚,性情极好,又缠了一双尖翘翘好小脚,没过门却病夭了。之后他便袭了军职,不提婚姻,兄长着急,催问了他好几次,他总说不着急,须得慢慢挑个有福的。一晃四、五年过去了。

    转头对安平道:“既然没人出事,你怎么耽搁了这许久?殷先生给回信了吗?”

    “回信在此。”递上回信,军中没有什么好物事,就用普通牛皮纸信封,信笺倒是从京里带去的雪花白版纸。“这是给您的信,说里面夹着的那是给朱家小姐的。”

    江桢抖开信笺,掉了一张折成三折的玉版纸信笺出来,用火漆封了口,盖着殷先生的戳记:一只文雀,也就是一只小鸟。他把给朱家小姐的信收了起来,看那封给自己的信。看完了,道:“还是闹饷了。”

    “正是。袁大人急得不行,好不容易才压了下去。殷先生也没办法,只说让大人您快点办成。”

    “殷先生手里总会留着点钱的,这个我知道。”殷先生做事一向留后手,钱总是会有的,安抚一下因为没有拿到饷银而躁动的士兵们,应当足够了。

    转天他将信送去朱府。朱由郴不在家,一个眼生的丫鬟收了信,送他出来,道:“江大人慢走!”她耳边明晃晃的丁香金耳环在腮边轻轻摇晃,衬着漆黑的眸子,俏丽可人。

    江桢心里一动,却不敢招惹,只得匆匆一点头,拨马回转。

    隔天朱由郴派人送来两只盒子,装了古灵阁得来的那柄短刀,及一套簇簇新的朱府家人衣裳。江桢不明所以然。又过几天,朱四公子派人通知他去户部,他便拿了九千岁的空白名帖,填上名字官职,穿了官服去了。

    傍晚方回来,朱家下人已经备好马车等着,“江大人,我家四公子有请。”

    他连官服都没换,匆匆上车去了。如今他也算四公子常客,里外小厮丫鬟都很熟络,厢房外一个名叫榴红的小丫头子见了他,笑眯眯的打了帘子,道:“江大人来了。”

    朱由郴正合地下站着的两个大丫鬟在那里说着什么,见他进来,两个大丫鬟皆曼曼婷婷的蹲了行礼,口称:“见过江大人。”

    江桢点了点头,朱由郴便唤他:“你过来坐。”他坐在暖阁里,靠着窗户棱子,腿边置了一张矮桌子,堆了好些账簿子正在那里对数。

    “这是我两个管账的丫鬟,一向在城外别庄那边料理事情。”他指了指一个穿美人葛的丫鬟,“这是兰陵,那个是银川。”又指了指另一个穿鱼冻布的丫鬟。二人皆穿了蜜合色的玉簪花比甲,长身玉立,又都是略圆的鹅蛋脸,面上冷峻,很有点凌人气势。

    “两位姐姐好。”主人既然这么介绍了,嘴甜一点一定是好的。

    只见两个丫鬟抿嘴笑:“不敢不敢,江大人有礼了。”

    “我刚传了饭,你来一起吃罢。”朱由郴道:“就摆在这边,你们两个也一起吃了。”婆子们随即进来摆桌子,另有两个小丫头子赶紧上来摆了碗筷,两个大丫鬟的饭则是另摆了一张小桌,菜式照着主子的减了两样。

    “今日你去了户部,应该办成了吧。”朱由郴淡淡的道。

    “是,已经办成了。”

    “银子划下来了,却不是足额的,这个规矩你是知道的吧?”

    “我知道。”江桢有些儿不自然,这是说,饷银拨出来之后,有一部分是要回到京城的,不过就不是回到国库里,而是到了各级官吏的荷包里。这是难免的,就算以强项闻名的袁崇焕,也不得不按照规矩来——他不像去年去职的帝师孙承宗,强大到能够不理会这些。

    “大家都是这么着儿的,你不做,下次就百般刁难,这是难免的。”朱由郴喟叹:“也是没办法,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微微歪着头道:“这个一点怪不得他们。毕竟海瑞那样也太不近人情了些,人们倒不是畏惧他,只是不想麻烦罢了。况且神宗爱好虚名,担待一个固执得发傻的清官,也能显得皇帝确实还是体恤民众的。”

    “四公子说得极是有理。”他有个本家叔叔也是一方大员,一路从知县做到了巡抚,深知正常薪俸根本养不起家——你做了官,总要置办宅院家具并仆人婆子等等不是?像海瑞那样有风骨、极端苛求自己以及他人的高官毕竟绝无仅有。身在官场,自有那成型的一套路子给你走,你不走,便只好多消受些磨难了。

    朱由郴又笑:“袁崇焕胆子还是小,既然是来要饷银,可不就该狮子大开口下,要的多些,兴许还能多拨一点,总比这样零敲碎打的爽利不是。”

    江桢心一动:殷先生倒也是说了,与其这样每次万把两的零碎割肉,倒真不如索性多要些。

    “孙承宗倒是极好的,可惜了。他若是在,辽东饷银或许没那么窘迫。”朱由郴蹙眉:“算了,不说这些,发发牢骚罢了。咱们市井小民,保住自己营生就好了。”又是无奈又是愤恨的口气。

    江桢小心应对:“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一面疑惑他提及孙承宗老大人的语气,一般同僚、平辈称其号或者字,下属则多称其“师相”,他直呼其名,但又含了一丝敬意,并不是随随便便的轻视口吻。

    朱由郴倒笑了:“你倒是机灵。再过几日就是端午节,你过了节再走。”

    不几日,户部果然将辽东的饷银赶在节前发了出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