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没带过这么多银票,未免瞧着谁都像贼,因此很不放心新来的下人,那二人倒是径自去了自己房间,低眉顺目小心翼翼。他们都穿了大半新的衣裳,质料是好的,但也不是很昂贵,很适合他们目前身份,人家瞧见了,也只当是某地乡绅子弟携仆出行。朱四公子考虑的甚是周详,就除了用意不明之外,都是很好的。
江桢既不放心这二人,便走哪里都带着他们,下午就先去拜访了上司的同年。西山捧着礼盒子,甚有派头,态度又不卑不亢,显见是大户人家出身,调教的甚好;马三三口齿伶俐,竟比安平还得用许多。又过一日,他去拜访当年在北京做应袭舍人时候的老师,现如今是兵科都给事中的史大人。
史家的管家迎了上来,笑道:“江守备来的不巧,我家大人出门访客去了。”
江桢踌躇了一下,不知这礼盒是否要放下。想了想,他还是命马三三放下了礼单并礼盒,道:“不知史大人何时能在家?”
“大人明天不出门,江守备可以明天再来。”
“多谢管家大叔。”江桢将套红双拜帖递了过去,帖子下是一只二两的银丝锭。管家不动声色的一并收下了。
回到客栈,他才想到,明日也是朱由郴请吃酒的日子。他懊恼的道:“糟了!”史大人家是一早就要去的,若是留饭,就赶不及去城外朱家;再者说了,要去朱家,光是骑马单程就要一个时辰有多,就算史大人不留饭,中午也是赶不及的。
都给事中不算高品官,只有正七品而已,却职位重要,史大人是一定要去见的,朱四公子也万万得罪不得。思来想去,没法子,江桢便让江风把西山找来。
“西山,你回朱家一趟,就说我告罪,明天中午无论如何去不了城外朱家。”
西山一怔:“大人,四公子明日不是在城外的别庄请客,是在城内大宅。”
江桢长舒了一口气,“那就好,那还能赶得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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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便去了史大人家,宾主相谈甚欢,就是没得史大人一句真话。告辞了出来,便见马三三赶了马车在史家门口等着。
“骑了马来的,你现在雇了车,我们的马怎么办?”江桢甚是不悦,他素来不喜下人自作主张。
“大人,这是四公子派来接您的车。”马三三察言观色,立时知晓新主人不好下人主动热情这一套。
江桢哼了一声,道:“西山你牵了马跟在后面。”
车夫掉头,得得直往朱府去了。
史家在宣武门往东,也算是官宦人家的聚居地,朱府则更往东一些,在大明门附近,邻近都是非富即贵,更有数家王府,是可谓寸土寸金,一般人根本住不进来的高级住宅区。江桢本不是爱好虚荣攀龙附凤的人,此时也不禁啧舌有声。
马车陈设简单,唯宽大舒适,不知哪里熏了香,一股子幽幽的异香萦绕在车厢内。
行了二刻钟,马车在一处大宅的偏门外停了下来。一名清俊小厮迎上来,道:“四爷说了,直接进去,到二门。”
车夫便赶了马车进门,又行了一射之地,刚停稳,江桢撩开车帘,一步跨下来。西山从后面上来,将三匹马的缰绳都交给小厮,吩咐好生拿豆料喂了。二人引了江桢向里走,马三三道:“府上太老爷一向只在河南住,老爷在东院住,这西院则是几位公子们住着。”
“府上有几位公子?”思忖着四公子约摸十六、七岁,往下再有七、八个弟弟也是有的,大户人家妻妾众多,子女有几十个也属寻常,就是以后家产不大好分的平均了。
“现有八位公子,行了冠礼的有五位。老爷近年修道,常不在家中。”马三三倒是知无不言。
江桢点点头,不再问了。打探他人的家事总不是好的,尤其还是在人家的家里。
一时到了一个角门,一个大丫鬟带了几个小丫鬟等在那里,江桢定睛一瞧,是黑里俏的睇睇。
“奴婢等候江大人多时了。”睇睇盈盈福了一福。她今日穿了鹅子黄的素色比甲,下裳是粉绿冰纨的百褶裙,行走间露出一双醒目的绣鞋。
江桢不禁在心里嗤笑了一番。他是南京人,南方乡宦闺秀多有缠足,小家碧玉也不甘落后,有条件的也多有缠足的,所谓三寸金莲是也,哪家闺秀要是没缠足,都不好意思招待女客。北方则少有女子缠足,官宦之家的小姐更不缠足,盖因本朝太祖的高皇后马氏就是天足,宫内后妃包括亲王之下的宗室正妃都没有缠足的。他本来在北方多年也知道这个,只是心底里还是南方人氏,不免觉得天足的女孩儿走起路来不够婀娜,少了那份袅娜风流体态。
“多谢姐姐领路。”到了这里,西山和马三三都进不去了,只得睇睇领了他向里走。一路走过几条游廊,穿过几个明堂,越过几个月洞门,江桢本来自恃记忆力强,这时候也晕头转向了。
然后睇睇忽然停下来,道:“江大人,到了。”停在一个小院前。院门是碧色竹子制成的,门檐上挂了两只顶有趣的兔子灯。睇睇见他看了那灯笼好几眼,笑道:“上元节的时候,四爷见这灯笼好玩,便叫买了几只回来挂。”那兔子肚里还有个走马灯,白天看不清楚,只知道是有个花样在里面。可见这四公子还是满心童趣的。
“睇睇,你又偷懒去了。”一人笑嘻嘻的走了出来,却见睇睇领着个陌生男子正往里走,倒是一怔,赶紧拿帕子挡着脸,跺脚道:“你们这里请客,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忒的糊涂!”
“表小姐才来么?怎的姐姐们都不告诉你今天有客?”睇睇给那少女行礼,“表小姐见过我们爷了没有?”
“那个番邦传教士在给他瞧病呢,我还没见到人。”
“奴婢先请江大人进去,表小姐,今日四爷怕是没空见您了。”
那表小姐又跺脚,娇滴滴的嗔怪道:“他总是有事!人家想他想得狠呢,却总也见不到!睇睇,四哥是不是嫌弃我了?”她生了极标致一张鹅蛋脸,眼睛细长柔媚,眉毛清浅修长,朱唇红润,素手纤秀,穿着海天霞色的素绫裙子,淡水红轻罗褙子,梳了个俏生生飞燕髻,簪了一支垂珠小金凤,一支单粒粉红东珠簪子,一挥手一回眸都极有风致,不过才十三、四岁样子,很是个袅袅婷婷的小美女。
江桢又不由自主想去瞧她的裙下,只是她走路脚步细碎,实在看不到双足。不过细碎的步伐很多时候也意味着三寸金莲行走不便。
“表小姐,您也斯文点。”睇睇像是跟表小姐厮混的很熟了,说话也不拘束,“有外人呢,瞧着像什么话?要是姨太太知道了,一定又要责骂奴婢们了。”
表小姐似乎很怕母亲,嘟着嘴,甩手去了。她身后五、六个大小丫鬟匆匆追了上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