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远一脸的面无表情已转为满是迷钝,半晌,垂下一只手,轻轻拉了楼明傲起身,手上一个收力,将楼明傲拦腰抱起,口中冷冷的:“脚崴了,还能这般多话,真是厉害。”
楼明傲回过神来,一手试探性的拦在司徒远肩上,笑着靠了靠他胸前:“我就当是相公夸我了。”大有小人得势的嘴脸。
连身后的使唤丫头们来不及反应,一个个跟在主上身后步出林蕊坊。一路尾随只觉那女人不是一般的多话。
“相公,今天天气真好呢。”
“……”
“相公,我是不是很沉啊。”
“……”
“真对不起,我之前着实不该吃五顿饭。”
“……”
“相公,我还没见过林夫人呢。平日里你宝贝她都不给我看,下次可要引荐我们认识呢。我绝对会跟她做好姐妹呢,绝不吃味犯妒,这点我会比相公做得好。”
司徒远慢悠悠递了个冷色过去,楼明傲方闭口不再言。片刻不到,倒是司徒远先出了声:“没见过林夫人,怎么知道她头发长。”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猪跑吗?没见过猪跑,还没听过猪‘哼’吗?”说着翻了白眼:“山庄里那么多人的眼睛和嘴不是白长的,你夫人我的耳朵也不是装饰。”
“下一次不许来林蕊坊。”
“瞧你宝贝的。”楼明傲一脸鄙视道,话里酸酸的,“何时见你这般宝贝我,不让别人看了我去?!”
“我看不住你。”这一句话倒是大实话。
司徒远自然不希望这女人四处乱窜,尤其是窜到林蕊坊,真不知下一次再见微蕊,是不是要把自己从头笑到脚?!他骨子里有一种长尊幼卑的思想,自然不会想要被自己的妹妹看了笑话去。
长崖居的门外,白衣女子悄步而至。屋内的男子半靠在床榻间养伤,温步卿不时地来探伤,只是不会是今天,因为京外开了一年一度酒会,美酒美人少了她温少简直是缺一道风景。
桓辅无聊时会翻开手边的几卷书,都是司徒远平日里看的,偏自己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几日里来,不得落地,简直要养懒了筋骨。伸手去及床案前的茶杯,他不习惯丫头们伺候,往往过了膳时都会遣她们下去,以至于此时连一杯小小的茶杯都跟自己作对。
白衣女子遂走上前去,伸手端了茶递上去:“差个人在你身边竟真的有这么难?!”
桓辅一愣,接茶的手慢了半下,他笑了笑,倚回案枕,歪着头道:“难得你也都能出林蕊坊?”
“今日见了一奇特的女人,突然觉得外面的世界真好。”
桓辅的眼神一沉,再仰头看他时,不由得道:“蕊儿,你不可再把自己封闭起来。”
林微蕊笑了笑:“你也知道楼明傲吧。她很可爱。”
桓辅轻轻咳着,摇了摇头:“看样子,你们能做知己。”
“她应该不会喜欢我吧。”微微蹙眉的模样还是在不经意间透露了自己的微微情绪,“我可是割了焕儿的舌头呢。”
“果真又是你。”说着,无奈的摇了摇头,再抬头语气稍重:“楼明傲那女人可不好惹啊。”
“桓辅,我真寂寞。”林微蕊突然笑了笑,“就算伤了那么多他的人又能怎样?!我还是不快乐。就算一个个割了她们的舌头,还是这么孤独。我只有一个朋友,可是连明初都不在了。”
桓辅看她的眼神中有太多的情绪,他想宽慰面前这个看似世故却实际年幼的女孩,他一直都了解,他比司徒远都清楚她内心安全感的缺失。她的乖张残忍,不过是面具,害怕伤害,永无宁静,就只能不断毁掉会威胁自己的人或事,这只是她的生存法则,同自我封闭一样。
他常常觉得林微蕊并不像是十七岁的少女,她的眼眸中有太多复杂暗淡。她比其他的少女要瘦小,是这五年封闭于内室的恶果。她精通琴棋书画,论才艺,世间无人可匹敌,这点是随了博古通今,百揽全书的母亲。眼眸中的凝重,世故沉稳倒是有三两份司徒远的味道。
“为什么……”她冷冷的看着他,眼圈无法自控红肿了,“为什么一定要割舌呢。那么多种死法,为什么要一定要是那般的痛苦!为什么要让我的母亲这般痛苦!”
她曾经告诉自己早已忘了当年含恨离宫时落魄,却没有一时不去想方时的苦痛,丝丝缕缕纠缠于胸口,不肯褪去。厄难突降时,只有十二岁,皇父突然离世,向来安稳度日无欲无求的母妃亦枉死,自己成为了那一场宫廷喋血的唯一见证者。母妃被割舍赐死的一幕幕成了终日摆脱不去的梦魇,曾经爱慕钦佩的二哥哥瞬间成了噬血的魔鬼,没有人能告诉自己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亦没有人可以解救自己的人生。
讽刺的是,她也成了皇朝中唯一出逃的公主。抛去满身繁华,只为远离噩梦缠身。
桓辅的记忆中,年幼时的上官蕊也同那个女孩一样有着明媚的笑容,完美的童年,慈母严父的备至呵护。而这一切都是自己欣羡的,他常常趴在宰相府的房梁中偷看一家三口的和睦,他喜欢他们唤她“初儿”时的亲昵。
那一年瑞雪刚落,也有一个女人轻轻拉着自己的手,声音轻婉,她会唤自己“桓儿”,那声音一如多年她念“初儿”的温柔。那个时候,他的父亲是指尖存墨香,青衫布衣,他总是淡淡的笑,写一手隽永洒意的好字,喜吟诗作赋,他笔下的母亲最及风骨,宛若脱尘仙子,静兮若水。她们夫妻二人是携伴一生的眷侣,仿佛这世间最奢华的组合。
五岁那年的小雪,万千宠爱集一身的云妃小产失子,皇帝为表安抚,特从三品以上官员中选子入宫。那个倾国容颜的女子,玉指轻落,一眼于人群中选中了夏相之子。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当日一指的含义。这意味着自己再不能做“夏明桓”,再不能和夏府以及父母有任何关联,再不能随意自己的情绪,再不能随意喊出一声“娘亲”。
由此,他有了一个可笑的名字,“上桓辅”,因着血脉不纯不能姓“上官”,“辅”字意味着自己于上官皇族只是一个辅佐主上的奴仆。
多年后,他的养母于云阳殿诞下日后的君王。几乎在同时,他的生母于宰相府生下日后的国母。
二人的命格几乎相近,都是是集了天地之灵气的婴孩。命骨太贵,反被卦师算及其命里大富大贵,却也难避大起大落,大悲大喜。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