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字就堵在楼明傲喉间,挣扎再三还是发不出声音。盯着那抹身影,睁着的眼睛不知不觉酸了。
夏夫人自怀中掏出几卷经文,声音很轻,却虔诚至极:“这是我为小女求的几卷经文,还望住持颂法为其超度。今日是第七七四十九日。”
“夏夫人可有带来亡女心爱之物,供奉三宝,施舍贫苦,方能为其带来无上功德。”
夏夫人回身看了眼跟在身后的女婢,女婢递上来包裹。夏夫人亲自抱在了怀中,对着法慧轻轻一礼:“小女年幼出嫁,留于家中之物已不多。只收集了曾经喜穿的衣衫,常用之墨宝,还有一把奉为珍宝的算盘。此即三宝,不知足否?!”
“阿弥陀佛。这便齐全了。”
“多谢住持。”
“诵经的功德,是由信仰我佛我法并修持而来,并不限于僧尼才可诵经,夏夫人心怀大愿,必能感通愿灵,荐拔亡者。过了今日,亡者便会由其善业功德的感应而得到惠助,促成生于善道如人间天上之因缘的成熟。夫人的愿力也将随着亡者自己的业力去投生。”
“有住持这番话,想必定能增加小女的福力,减少其苦难。”
“阿弥陀佛,过了今日,夫人也需清楚生即永逝,死亦长生的道理。夫人的执念亦要随着放下,放不下便要由亡者带走,夫人忍心亡者含大悲而归吗?”
这一席话入了夏夫人之心,眼中一抹愁痛掠过,却夹杂了丝许释然。
楼明傲轻轻移步,她只想走得更近些,看得再清楚些。自大婚后,再见她都要隔了厚厚的帘幕,再不能像儿时倚于她怀中,再不能唤“娘亲”二字,而是客气至极的“丞相夫人”。她们之间,似乎已不是母女,而是臣子。今日,自己方看清了她,竟比大婚之日更瘦了。
夏夫人看着走来的女子,眼眉清秀,不是惊世骇俗的美貌,只看着恬静聪敏,或者说这一张恬美的太过平凡的脸,只一刻便会淹没在人群中不见。下意识去和自己的女儿相比,倘若明初也能普通如此,是否就能摆脱一身的劫难?!
“波罗蜜多。”只开口一句,竟引得法慧忍不住回身看她。
夏夫人亦随着此言抬目,本就打探楼明傲的眼神更深了:“姑娘何意。”
楼明傲的呼吸突然轻了,法慧投来的目光暗含深意,楼明傲终是咬牙一笑:“译为无量寿佛,夫人的女儿有佛祖保佑,定能得到安抚。”
“多谢小姐善言。”夏夫人眼眉化出丝丝解脱,只客气了几句后,拜托了法慧,带着小婢离去。
法慧阖上门,看楼明傲的眼神并不轻松。楼明傲端着棋盘走来,“来吧,杀一盘。”
法慧不语,此刻他有些怒意,即便佛法有言,僧者需六根清净不怒不喜。只是刚刚这女人险些要毁了一位颇受子女之苦的母亲。他尽心尽力渴望能引她出苦海,却险些被楼明傲一个“波罗蜜多”全然毁了去。
“怎么?!我说错了吗?”
“你是错了。”
“好吧,是我译错了。你怎么不更正呢。”
法慧眼神不动须臾,心下一狠,终于脱口而出:“施主的劫难已破,今后不必再来烦扰法慧。”
“是你不敢!那句梵语你不敢在她面前译出来。”楼明傲静静转了身,“生死轮回,苦不堪言。这才是本意。”
“佛语不是你的戏语。”
“你既能超度万生,以佛力引荐往生善道,那为什么我还在这里?!人非人,鬼亦不是鬼。生非生,死亦难死。还够不上一句波罗蜜多吗?!”
“你只是一个例外。她的女儿恐怕早已升入极乐之界,断了苦难。”
“只是你的期望吧。你对她虚言相劝,还不如不言。为什么要给她一个虚假的幻觉,我不懂什么生即永逝,死亦长生。我知道我死了,上一个我死了,什么都没有了。我的儿子,我不能碰。我的母亲,我不能唤。我看着他们因我哭因我笑去不能出声,看着棺柩里的自己就如同看一个玩笑般。我告诉你,她没有得永生,也更没有入这个界那个界,连最简单的投生都没有!她陷在生死轮回的界外,苦不堪言!此刻,她站在自己母亲面前,都唤不出那个字。你若真的是法力无边,可能叫她母亲认出她?!”
法慧随之一怔,手中的佛珠止于指间,久久不能做声。
“你能劝慰生者,却着实骗不了亡者。忘了告诉你,上一世的我并不姓楼,我姓夏。”楼明傲轻轻笑了:“原来……法慧你也嫌我烦了。那我就自找个不讨嫌的地方。”这一句说的满是嘲意,来不及法慧及时反映,那抹身影已然消匿在摔门之后。
上清宫。
听说前朝是皇帝的宫所,今朝却成了帝后入住之地。冬天的时候会格外冷,殿所都要加上很多火炭方能够她过冬。上官逸独自一人卧在榻上,这殿所太静,听不出任何的声响。
夏明初是躺在这张榻上没了气息,而他,在屏障的一侧和霍静翻云覆雨享尽鱼水之欢,他知道她一定听得见,他就是让她听见。他给了她最后的机会,她还是执意。不是不爱,是不肯原谅,二人是一样的倔强。原来倔强都可以成为分手的理由。
霍静轻步而至,至今她还是厌恶这个地方,更加厌恶这个男人每次都是召见自己于此。她无法忘记那女人的眼神,她含笑而终的唇际闪现的那抹不屑。
霍静规规矩矩的跪在男人脚下,“皇上。”
上官逸落眼于她,只笑了笑:“长生今日对我笑了。平日里他多哭。”
霍静一瞬间想到了自己的墨儿,狠狠忍下了泪水,只低头不答。
“今日,你父亲联合朝臣推你为后。”
“皇上。你答应过我。皇后一死,便送我回明佑山庄。”
“回去?!你本是我的女人,为何要回去?!”
羞辱。”
“静儿。”上官逸突然温柔起来,“你忘了,你曾经多么想嫁给我。你忘了,是你去求先帝给你我赐婚?!你忘了,大婚的奏折上,喜结秦晋之好是你我二人。”
霍静的笑意化作浓而不散的苦涩:“霍静怎么敢忘呢!我更忘不了是谁断了我的姻缘,改了我的婚书,毁了我的一生。是你,上官逸!”
“静儿,你已经看见了我如何毁了那个女人,不要让我同样对你。”
“你不会。”霍静斩钉截铁道,“因为你没有那么爱我!”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