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果然有猫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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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旦那天上午,我终于接到了甄七打来的电话。电话里,他期期艾艾地说,他们那事儿办砸了,现在警察在到处抓他们,他们就像没娘的孩子一样到处乱躲。我不想听他罗嗦这些,直接说,你应该回来投案,不然大家都跟着受连累,警察已经找过我好几次了。

    甄七问,警察都对你说过什么?

    我说,这些你连问都不用问,你就告诉我,你是不是准备让我一直被警察纠缠?

    甄七闷了好长时间才说:“二哥你不知道,现在我不敢回去投案……大伟彻底失踪了,我要是回去,一切事情都是我的。”

    我说,他失踪了正好,你回来可以先把自己“摘巴”清楚了。

    甄七说,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情?你不知道大伟的脾气,我要是先摘巴自己,以后就不用活了。

    我有些怒其不争:“你就那么害怕他?”

    “怎么能不害怕呢?”甄七的声音像哭,“抓傻彬那天太恐怖了……我还没等跟傻彬照面,大伟就上去了,命令傻彬把手放到桌面上,傻彬也真傻,听他的了。大伟从背后摸出一把菜刀,嗖的就是那么一下子……我们俩起初在一起,后来他一个人走了。临走的时候说,他不敢回看守所了,回去就得加刑,发去劳改队。让你给我送点儿钱来,再给他送去……”“打住,”这话我听出毛病来了,这家伙刚才的意思是找不到大伟了,怎么一提钱他又能找到了?我哼道,“你把大伟的手机号码给我,我跟他说,如果他需要钱,这事儿我们直接办理。”

    “二哥,你是不是怀疑我……”

    “不是怀疑!是你压根就在骗我,从一开始就是!”

    “你都知道了?”

    “少罗嗦!把大伟的手机号码给我,我跟他联系。”

    “他没有手机……不是,他不敢用原来的那个号码了,现在的号码我也不知道。二哥,你再相信我一把,”甄七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首先我承认前面确实骗了你,但这次我真的没有骗你……钱,我很需要钱,不是大伟要,是我自己。大伟把我骗他的事情都知道了,他砍了我一刀才走的,什么话也没说……我没在外地躲,就躲在我市场里的一个朋友家。前天我想去找龙哥,又怕龙哥知道我是跟大伟一起办的这事儿,把我送到公安局去……二哥,你行行好,兄弟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你总不能把我逼到龙二那边去吧?其实只要我给龙哥下跪……”

    “你去下跪吧!”我一把挂了电话,心说,去你娘的吧,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这次老子不会管你了。

    刚把手机放下,手机又响了,还是甄七:“二哥,你要是真的这么绝情,我只好再给老钱打电话了。”

    我哼了一声:“威胁我?好,你打吧,想死的话你就打。”说完,我索性关了手机。

    妈的,拿老钱那事儿吓唬我?老子已经把事情铺垫好了……

    前几天我打通了老钱的电话,先是言不由衷地检讨了一下自己那天的不是,接着问他,是不是我那个“道儿”上的兄弟又找过你?老钱破口大骂,说我是个该千刀万剐的贼,本来他不想跟我接触了,要走法律途径,既然我打来电话,他就把事情跟我理争理争。

    “你知道不?”老钱在电话那头气咻咻地说,“那天你走了,你那两个朋友立逼着我拿钱免灾,没有办法,我就给了他们一万块钱。本想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谁知道过后那个自称叫龙二的瘦子又打电话骚扰,让我再给他汇一万块钱,我没有答应。他像疯了一样,一天好几个电话找我,扬言如果我不汇钱,他就杀到上海来要了我的老命……这事儿我已经报案了,我们这边的警察正跟你们那边的警察联系呢。据说这个家伙犯了案子……”我大吃一惊,不会吧?如果警察知道了那件事情,起码应该调查当初是怎么发生的事情,但是警察没有跟我提到那件事情,莫非老钱这个老狐狸又在跟我耍什么花招?我打断他道:“你报案?呵,你不怕牵扯到我,最终连自己都受牵连?”

    “你误会了,”老钱说话的底气很是不足,“我没有提到你,我只是提到了那个叫龙二的……”

    “你很聪明,”我舒了一口气,“这事儿万一牵扯到我,我会把你那些脏事儿全掀出来,警察不处理你,你老婆也不会放过你。”

    “我知道……”老钱蔫蔫地叹了一口气,“其实刚才我撒谎了。我没有报案,但我知道那个瘪三叫甄毓珉,他的卡号是这个名字。我打听一个你们那边的朋友,知道他最近出事儿了……小李,你能不能帮我个忙?找到他,转告我的意思,再逼我,我真的报案。”

    “行,”我说,“我可以转达你的意思,但我还得奉劝你一句,不要报案,事情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可是他逼人太甚……”老钱有气无力地念叨,“他要是继续逼我,我只好那么做了。”

    “万一他不听劝,你非要报案的话,我希望你不要提到我,什么原因你好好酌量酌量。”

    “不会的,阿拉心里有数。你也不用担心,万一牵扯到你,我会给你作证的,那天你真的没敲诈我,咱们是正常经济纠纷。”

    “那好。先这么着吧,他再给你打电话你先让他给我打,我来对付他。”

    老钱在那边喘了一阵气,说声“反正事情都是你引起”的,轻轻挂了电话。尽管我有些放心,但心中还是有些毛糙,总觉得这团乱麻里面有一根刺,会随时伸出来扎疼我的手。我想找甄七,告诉他不要再去招惹老钱了,那是一颗定时炸弹,但那些日子我找不到他。今天他主动打来电话,而且还拿老钱吓唬我,我怎么会被他吓倒?揣起手机,我笑了一声,心却有些发灰,感觉那团乱麻在心里动了起来。

    潘彩玲出摊儿去了。环顾四周,我突然感觉到一阵悲哀,不知是因为家里显得清静还是因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我抓起提前就给我妈买好的礼物,正准备出门,门被推开了,张小凤站在门口笑眯眯地看我:“大哥要出门?”

    我忽然对她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心一颤,机械地放下了手里提着的袋子:“你来了,我就不想出去了。”

    张小凤今天显得有些怪异。辫子盘在头顶,露出衣领下一段粉嘟嘟的脖颈,细细的腰,曲线明显,张牙舞爪般地散布着诱惑。看着她,我的心忽然就乱了,一种暖融融的感觉泛上心头,紧一阵,缓一阵。门口吹进来的风也紧一阵,缓一阵,发出一蓬一蓬潮湿的味道。

    打从她搬过来,我就发现这个姑娘的身上有一种久违了的青春气息,她让我时常回想起自己的那些青春时光。

    有一次她过来串门,我问她,你怎么那么喜欢吃大蒜啊?

    她说,习惯了,我们老家每顿饭都落不下大蒜。

    潘彩玲在一旁悻悻地说,你自己不买,老是来我家借,都好几回了。

    张小凤吃吃地笑:“我那是借口过来看看李大哥呢。”

    这话惹恼了潘彩玲,抓起拖把就擦地,直接把张小凤“擦”到了门外。

    门一关,潘彩玲丢了拖把,叉着腰冲我扮穆桂英:“我说什么来着?你们两个早就不清不白呢,我这是引狼入室!”

    我不敢接招,灰溜溜地开门走了出去。

    潘彩玲在后面咆哮:“有本事你就住到那边去,干柴烈火,烧死你!”

    那天我在胡同里遇见张小凤,摇着头对她说:“哥哥要麻烦了,被人圈进笼子里了。”张小凤别着脖子哼了一声:“你就是能惯她!哪有这样的?连句玩笑都开不得了?大哥你傻呀,你们又没结婚,感觉不合适,分开就是了。”我何尝没有这样想过?可是我不想这么快就跟潘彩玲分手,面子上过不去不说,分手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正如潘彩玲所说,我是引狼入室啊……我后悔当初的鲁莽与冲动,我就不该那么快就答应潘彩玲过来跟我一起住。现在可好,想分手又难了……潘彩玲是不会轻易从这里走开的。要分手,就要做好世纪大战的准备。

    其实,我的心底里还真的没有立刻跟潘彩玲分手的打算,我太害怕寂寞了。

    经过这么多年的单身生活,我体会到了一个人生活的不易,体会到了世上没有那么如意的二人世界这个道理。

    凑合着过吧……谁家的日子不是这样的?细想起来,潘彩玲其实是一个很不错的女人,从开始时的百依百顺,到后来的尖酸刻薄,都是因为她太爱我的缘故。她的本质是个想要好好过日子的女人,想经营好二人世界,可惜她太不了解我,有时候显得市侩,视我为私有财产,莫名其妙地猜疑,莫名其妙地嫉妒……也许她是因为感觉自己配不上我,才这样强势的?她为了讨好我,把眼皮割了,结果适得其反。

    那几天,我神经质地思念舒梅,又神经质地抗拒,最后神经质地怀疑自己目前生活的真实性。

    有一天我莫名其妙地跟潘彩玲大吵了一架,心情极度郁闷,找刘朝九喝了一晚上的酒。悲愤之下,我去夜总会,找了一个五官有点儿像舒梅的姑娘,搂着她摸索了几把,姑娘不高兴了,厉声斥责:“想操就开个价,少他妈的抠抠摸摸,土鳖!”我大惊失色,夺门而去。

    我觉得每个日子都像一把冰冷的剑,白天插入体内,晚上取出来,挂在墙上,冷冷地滴血。

    张小凤见我傻乎乎地看她,嗔怪地瞪了我一眼:“大哥什么眼神啊,色眯眯的。”

    我回过神来,尴尬地笑:“你今天打扮得可真漂亮,我都不知道你是谁了。”

    张小凤扭身进来,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大哥我有事儿求你。”

    我问什么事儿?张小凤冲天花板翻了个白眼:“帮我找份工作,我不能再这么闲下去了。”

    我说,你不是在市场帮一个老乡卖服装吗,干够了?

    张小凤的眼圈红了:“我想躲一个人……大哥你不知道,徐德贵知道我在那儿卖服装,整天过去骚扰我。你是知道的,我被他给骗得不轻,我恨死他了……现在他又去找我,我怎么会再跟他和好?他自己有老婆,有孩子。他老婆打过我,揪下我很多头发……我恨不得杀了徐德贵这个白眼狼。昨天他又去找我,我不理他,他对我老乡说,我要是不跟他好,他每天都来捣乱……以前我想让甄七帮我打他一顿,甄七又出事儿了。所以,我只好找你,你不用去打他,你就答应帮我找个工作就行。我什么活儿都干得来,只要能躲开他……”

    我想了想,直接拨通了纪青岗的电话,问他能不能帮我一个邻居找份工作?

    纪青岗似乎对他前面没有好好帮一下王兰感到内疚,问了一下张小凤的情况,让我等等。

    跟张小凤闲聊了几句,纪青岗回了电话,说,明天就让张小凤去中韩合资万瑞织带厂找中方代表,就说是他让她去的。

    跟张小凤一说,张小凤瞪着两只黑葡萄似的大眼,腾地跳起来,扳过我的脑袋,当腮亲了一口,蝴蝶一样飞了出去。

    摸着被她亲得麻麻痒痒的腮,我一时心情大乱,胸口像有只兔子在往外撞……这小妞儿真不赖。

    东边,郝传家的屋子里传出一阵嘶哑的歌声:

    把每天当成是末日来相爱一分一秒都美到泪水掉下来不理会别人是看好或看坏只要你勇敢跟我来爱不用刻意安排凭感觉去亲吻相拥就会很愉快享受现在别一开怀就怕受伤害许多奇迹我们相信才会存在死了都要爱……

    妈的,人都死了,你爱个**呀?我断定唱歌的这个家伙是个神经病。

    院子里响起张小凤的一句“哥,谢谢你”,我猛地打了一个哆嗦,呵,你拿什么谢我?

    我大哥来了电话,让我赶紧去他那儿,说我妈把小柱子也接过去了,全家人一起吃顿团圆饭。我问他,咱妈是不是想留下小柱子?我大哥说,咱妈有这个意思,可是小柱子不想过来,他知道你现在的状况,不想拖累你,要等他妈回来呢。我想,这小子可能吃了催生剂,冷不丁就长大了呢。心中万分愧疚。匆匆赶到我大哥家的时候,一大家子人已经围坐在饭桌前了,我一眼就看见了打扮得花儿一样的多多,鼻子酸得就像灌满了醋。小柱子很懂事儿,喊一声爸爸就偎到我妈的身边不吭声了。多多看见我傻站在门口盯着她看,蹭下椅子,扑过来,伸开胳膊抱住我的腿,仰着脸看我,眼睛里泪花闪闪。我瞅了瞅我大哥,意思是多多已经知道她妈妈的事情了?我大哥点点头,把多多抱回椅子,招呼我坐下,闪烁其词:“咱妈的身体越来越差了,我和你嫂子工作又忙,家里的事情忙不大过来呢。”我知道他的意思,让我想办法送多多去福利院。我说,手续我正在办着呢。没等大哥接茬儿,我过去抱了我妈一下,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我妈好像觉察到了什么,摸着我的胳膊说:“先吃饭,有什么事情你们哥儿俩单独说去。”

    看着多多那双清澈的眼睛,我哪有心思吃饭?直接把我大哥拽到了里间。

    我大哥没让我开口,摇着手说,其实我已经去福利院打听过了,多多的事情挺麻烦。

    我问,怎么个麻烦法?

    我大哥说,王兰两口子都不在了,她家的户口本又找不着,人家那边说要调查。

    我有些恼火,冲我大哥吹胡子瞪眼:“调查什么?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你到底去问过没有!”

    我大哥蔫蔫地横了一下脖子:“你不要跟我发火,我跟这事儿没有牵扯……你看着办好了。”

    我想了想,猛一跺脚:“让多多先在你这边住几天,过两天我就带她走!”

    我大哥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其实咱妈很喜欢她,你得做她的工作呢。”

    我想好了,抽时间去民政局问一下,可能的话我收养多多,我这辈子注定有两个孩子,小柱子是我的儿子,多多是我的女儿。

    回饭桌坐下,我笑着对我妈说,多多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你管管我的事情吧。我妈说,你的事情我也不想管,你爱咋的咋的,自己舒坦就好。我感觉她这话里有话,拐弯抹角地问她最近听到了什么消息?我妈还没开口,我嫂子就接过了话茬儿:“跟你住在一起的那个小潘来过这边。”我的头又大了,潘彩玲这是什么意思?“小潘说,你对男女关系这方面很不检点呢,”我嫂子边给我倒酒边开始絮叨,“她说你经常跟那个卖猪头肉的姑娘眉来眼去的。问你什么时候结婚,你带理不理的,好像一点儿也不重视这个问题……”

    “别听她胡说八道,”我拍了拍桌子,“我跟小张清清白白!跟她结不结婚的事情那是后话,我总不能仓促行事吧?”

    “两个人都住到一块儿去了,该怎么对待人家就怎么对待人家,咱老李家的人不能昧良心。”我妈乜了我一眼。

    “我知道,”这个话题太没意思,我慌忙转话,“妈你的身体最近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嫂子接过话头说,“整天去医院,你又不照面……你就那么忙?”

    我无言以对……是啊,我整天在忙些什么?脸发烫,心也跟着慌,干脆鼓住嘴巴不说话了。

    多多似乎看出了什么,用筷子夹着一只鸡翅往我的碗里搁:“爸爸吃饭。”怯生生地瞅一眼我大嫂,“大妈,我爸爸刚才哭来着,你别说他了。”我大嫂不说话,我大哥也不说话,我妈看看我,叹口气,让多多坐到她那边,一下一下地摸她的脸,眼泪直往她的头上掉。

    小柱子从我妈那边移过来,两手圈住我的腰,用脑袋蹭着我的脸,说:“爸爸,该成家你就成个家吧。”

    我把他的脑袋兜在我的胸口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唉,这小子怎么净说大人话,谁教的?

    我妈看看小柱子再看看多多,似乎有什么话要说,我连忙把脸转到了一边。

    空气太沉闷了,我盼望此刻有谁给我打电话,我好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可是没有人给我打电话。

    就在我想要编个理由出去躲一下的时候,有人在外面敲门,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大哥过去开门,进来的竟然是刘朝九。

    刘朝九先给我妈鞠了一躬,再跟我大哥大嫂打个招呼,然后放下手里提着的礼物,冲我笑:“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我打哈哈说:“你很孝顺啊,比我强。”

    刘朝九说声“应该的”,一屁股坐在我大哥给他拿过去的凳子上,拧一把嘴唇说:“给老人家请安是假,过来感受一下家庭的温暖是真。唉,我父母隔得远……小花也走了,我又没有家了。我这辈子人啊……”我连忙插话:“过来蹭饭就说过来蹭饭,讲那么多废话干什么?柱子,给你刘叔添杯酒,先灌醉了他再说。”小柱子双手举着一只酒瓶子,转着头找起子。刘朝九接过了酒瓶子:“我自己来,哪能麻烦孩子?”

    我大嫂好像很讨厌刘朝九,撇着一边嘴唇哼道:“用牙咬当心把牙崩到桌子上,脏。”

    刘朝九愣了一下,看看我大嫂又看看我大哥,怏怏地放下了酒瓶子:“我来得不是时候……”

    我妈用筷子敲敲桌子,冲我大哥瞪眼:“招呼客人啊。”

    刘朝九怏怏地站了起来:“不用了大姨,我跟大柱说几句话就走。”说着冲我使了一个眼色,我跟着他走了出去。

    站在门口,刘朝九半死不活地吐了一口气:“我跟小花是彻底拉倒了……本来我想给你打个电话的,电话里说不清楚,干脆直接过来了。这样好不好,你跟老人家打个招呼,咱们去你那边,我好好跟你聊聊。”本来我不想听他跟我唠叨这些问题,一想我在这边的尴尬,索性点了点头:“行,咱们交流一下,我顺便给你上上课。”转头冲屋里喊,“你们吃吧,我跟刘哥有事儿先走了。”我妈在里面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走在路上,刘朝九蔫头蔫脑地嘟囔:“人生如戏,世态炎凉,人算不如天算啊……”

    我故意不说话,听他絮叨。

    刘朝九故意往结了冰的地方走,脚下一滑一滑:“人生就像走在冰面上,一不小心就滑倒了,跌个两头放屁都不知道是怎么跌的……大柱你别走那么快行不?听我好好跟你唠唠。”我放慢了脚步。刘朝九拽着我的一只胳膊,意味深长地哼了一声:“以前我总觉得这个世界有我的一份美好,现在我知道了,美好其实很简单,它一直就在我的身边,可惜我没有觉察到,以为那是一份悲惨……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有首歌唱得好,曾经在幽幽暗暗反反复复中追问,才知道平平淡淡从从容容才是真……我以前的日子其实是一种再幸福不过的日子,可惜我太荒唐,太糊涂,太他娘的不是玩意儿……王莲芝没有错,错的是我!她一直在维护着这份感情,维护着这个家庭,可是我……唉!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以前我总觉得前方有一处山花烂漫的所在,那里一定有天堂一般的生活,可是我却奔着地狱去了……”

    这通罗嗦让我感到奇怪,这应该不是从刘朝九的嘴里说出来的话吧?我打断他道:“你跟小花到底怎么了?”

    刘朝九摇晃着脑袋说:“没怎么了,我不想说她的坏话,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我的好奇心又上来了,一把推了他个趔趄:“少你妈的矫情!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刘朝九冲我犯了一个质量不错的白眼:“我要是不告诉你,你是不是就过不去这个年了?”

    我被他气笑了:“大哥,是你先找我,要跟我唠唠的吧,就这么个唠法?”

    刘朝九跟着笑了笑:“唠唠不一定非得唠得很明白,过程并不重要,中心意思明白就可以了。”

    “你的中心意思是什么,我不明白。”

    “我想跟王莲芝复婚,就这意思。”

    “你没吃错药吧?”我不由得站住了,这家伙犯神经病了吧?

    “虽然这几天冷,但我没感冒,什么药也没吃,”刘朝九拉着我继续走,“这几天我想了很多,跟王莲芝度过的那些岁月,在我的脑子里走马灯一样地飘……从相识到结婚再到生孩子,我们一起搀扶着走过了一段难忘的日子,这些日子有欢乐也有痛苦,但它终究是美好的。小花走了以后,我曾经想过要直接搬回去,可是我实在没有脸面再回那个家了……大柱,咱们就不罗嗦了。你能不能帮我一个这样的忙,给王莲芝打电话,转达一下我的意思。如果她不理你,你直接说我住院了,然后再看她的意思。”

    我又一次站住了,陌生人一样地盯着他灰黄的脸看:“九儿,你真的神经了。”

    刘朝九躲闪着我的目光:“一会儿我就去医院,我一个同事在那儿住院,我躺到他的床上……这个忙你帮还是不帮吧。”

    脑子里悠忽闪过几个月前他让我帮忙证明他不是嫖客那事儿,我无奈地笑了:“王莲芝是不会相信我的。”

    “这次跟那次不一样!”刘朝九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一把揪住了我的胳膊,“上次是我的错,可是这次……怎么说呢?这次……”我甩开了他的手:“这个忙我不想帮。我不想去掺和你们俩的事情,原因你知道。”“你是个小心眼儿呢,”刘朝九怔怔地看着我,“我记得以前你不这样,你是个热心肠的人……可也是,当初王莲芝把你折腾得也不轻。这样行不,咱们先去你家喝点儿,我壮壮胆,然后这个电话由我来给她打。万一她不理我,你再出马接电话,怎么样?”我说:“不怎么样。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办好了,别扯上我。”

    刘朝九忿忿地横了我一眼,厉声宣布:“李大柱,你不够哥们儿!”

    我丢下他,独自往前走,心说,不够哥们儿就不够哥们儿吧,老子自己的事情还忙不过来呢。

    后面响起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我回头一看,刘朝九仰面朝天躺在地上,乌龟样四肢乱动。

    我走回去,拉他起来,继续走自己的路。

    刘朝九在后面声嘶力竭地喊:“我还给你买了一个电热器,把钱给我!”

    我以为我回家以后刘朝九会过来找我,可是我就着几个剩菜喝了三瓶啤酒他还没来。有心给他打个电话安慰一下,想了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这当口还是少招惹他吧,没准儿他是真的犯了神经病。看看空荡荡的四周,我的心里莫名地升起一丝烦躁,我到底过得是一种什么样的日子?陪我过日子的这个女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我们的关系到底属于一种什么样的关系?我是不是应该跟这个女人说拜拜了?

    潘彩玲竟然去了我大哥家,她这是拼了命地要让我进入她的笼子,可是我不想这么快就进去,因为我的心中有一个很大的疙瘩。

    前天我跟朱三闲聊,说到他跟纪晓岚的事情,朱三眉飞色舞地说,进展顺利,很快就要进入围城。

    我的心里酸溜溜的,哼哼唧唧地说,你可要当心啊,进去容易出来难。

    朱三背诵了一段钱钟书关于围城的那句话,然后嬉皮笑脸地看我:“李哥也要进围城了吧?”

    我说是,我攀上胡主任这把高枝了,誓死要当他的表妹夫。

    朱三矜着鼻子说,不是当妹夫,是当“连襟”吧?

    我觉得这小子话里有话,故作不解:“你不会连妹夫和连襟这两个称呼都分不清吧?”

    朱三微笑不语,我急了:“你是不是听人说过什么?”其实在这之前我就怀疑胡铁锚跟潘彩玲两人私下里有什么猫腻,尽管具体说不上来什么理由。朱三丢给我一根烟,慢条斯理地说:“怕的是你想给人家当妹夫,可是到头来当的是连襟啊,一个窟窿里的连襟……”说着,把手冲我勾了勾,悄声说,“李哥你听了这事儿可千万挺得住啊,别直接去找玻璃猫拼命。”

    我催促他快说,朱三不慌不忙地对我讲了一个听上去有些搞笑的故事。

    朱三说,公司里的很多人都知道胡铁锚跟潘彩玲之间的故事,是袁妤散布出来的。

    前几天不知因为什么,袁妤怒气冲冲地来了公司,大家以为她是来找胡铁锚的,等着看热闹,谁知道她直接去了老总办公室。纪晓岚正在那儿跟老总汇报事情,这事儿就传出来了:胡铁锚捕风捉影地说袁妤作风有问题,但真正作风有问题的恰恰是他自己。胡铁锚跟他的表妹之间有**,是袁妤亲眼看见的。今年夏天的时候,潘彩玲住在胡铁锚家。有天晚上,胡铁锚去洗手间洗澡,中途喊潘彩玲把浴巾给他拿进去。恰好这时袁妤回来了,就伸进一只手去。胡铁锚以为这只手是潘彩玲的,趁势将她的手紧紧握住,使劲往里拖。“潘彩玲”则使劲地往外拽,一男一女隔着门拔河一样来回几个回合,“潘彩玲”终于被胡铁锚拽进了卫生间,睁眼一看,站在面前的竟然是袁妤……

    “你说这事儿有猫腻没有?”朱三说完,幸灾乐祸地看着我,不怀好意地问。

    “不好说……”我的胸口像是被压上了一块大石头,怎么能没有猫腻?明摆着的事情嘛!傻子也分析得出来。

    “还不好说呀,”朱三不屑地瞥了我一眼,“李哥你太老实了,被人给涮了啊这是。”

    “别乱说话!”我有些恼火,“往里拉就证明有猫腻?也许人家知道那是自己的老婆呢。”

    “那行,你能受得了,不关别人的事儿。”朱三怏怏地笑一声,不说话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直截了当地把这事儿对潘彩玲说了,问她:“你跟我实话,你跟胡铁锚之间到底有没有什么事情?”

    潘彩玲鼓着腮帮子静静地看我,看着看着眼圈就红了,指头肚大小的泪珠子吧嗒吧嗒地往桌子上掉:“哥,连你都不相信我,我还活着干什么?你不想想,如果我跟我表哥真的有那种事情,我还着急出来干什么?他还着急帮我找什么对象?就算是他想帮我找对象也不应该找你呀,难道他不知道你们俩是同事?哥,我对天发誓,我跟我表哥绝对没有这种事情!如果有,天上打雷,直接劈了我!”

    看她的表情不像撒谎的样子,我舒了一口气:“那么有没有刚才我说的这件事儿?”

    潘彩玲表情乖乖地点了点头:“有。我表哥确实想跟我那个……可是我看出来以后就想离开他家,这你是知道的。”

    我放了一下心,但心里还是有些毛糙:“无风不起浪啊。”

    潘彩玲摸一把眼泪,就势拧下鼻子下面的那溜鼻涕,抬起脚捏在鞋后跟上:“你要是还怀疑,我这就去死,哥。”

    看着她写满哀怨的脸,想起她有时刻薄有时温顺的做派,我的心彻底乱了,摇摇头,起身走了出去。

    站在门口望着黑漆漆的天,我感觉自己的思想跟身体脱离开了,脑袋留在屋里,身子留在寒风凛冽的夜空。

    潘彩玲出来,从后面抱紧我,柔软的胸挤在我的脊梁上,让我的心又一次软了。

    回屋坐下,没来由地就想起了舒梅,想起了那段充满欢乐和忧伤的时光,想起了那首经常回荡在我耳边的歌:

    徘徊过多少橱窗住过多少旅馆才会觉得分离也并不冤枉感情是用来浏览还是用来珍藏好让日子都过得难忘熬过了多久患难湿了多长眼眶才能知道伤感是爱的遗产

    把一个人的温暖转移到另一个的胸膛让上次犯的错反省出梦想……

    那晚我喝了不少酒,也许是感到窝囊,也许是想要证明我比胡铁锚“男人”,没等潘彩玲躺好就扒光了她,疯狂叫嚣要拿出嫪毐对待赵姬的劲头来让她生不如死。潘彩玲受到感染,恶狠狠地翘高双腿,发誓要把我折腾到肾虚,然后掐鸡取卵,祭奠自己失去的青春。大战途中,我悲愤地想,少来这套,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已经三十五岁了,有个**青春,当我是傻逼?要青春,你还是找胡铁锚要去吧。

    脑子一受打扰,嫪毐就扮不成了,我哀叹一声,姿态狼狈地从她的身上滚了下来。

    潘彩玲正在兴头上,跪坐起来,不由分说地捏着她的两只大**往我的脸上撞。

    我羞愤交加地躲闪,心想,别捏爆了啊大妹子,捏爆了泼一床优酸乳,不好洗。

    潘彩玲见我实在是没有一丝生气,干脆叉开双腿,一抬身子坐了上来:“哥,你歇着,我来。”

    我的下身软如鼻涕,你来也是白忙活。但我又不想服输,索性直起身来,以慷慨就义的眼光死盯着她,脑子乱成了一锅粥。潘彩玲吃惊地跪到一边,下意识地捏着两只**朝向我。我想,你还是省省吧,这种型号的**对我已经失效了,拿来哄小孩倒是不错,只是别把人家吓成脑瘫。潘彩玲不知道我在想些什么,茫然地问,哥你怎么了?我掏出老二拨楞着给她看,见我持枪威胁,她哭了,哥,你老了……

    我抓过被子捂紧脑袋,在里面大声喊:“我没老,我没老!老的是我的心!”

    潘彩玲猛地扑上来,一把掀掉了我的被子:“你想要干什么就给个痛快话!我不想这样下去!你不是男人,你丧了良心……”

    我赫然发现,女人在愤怒的时候,声音很恐怖,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我不想跟她较量嗓门,可是面对她张牙舞爪的态势,我只好躲闪,灰溜溜地下床去沙发躺下了。

    潘彩玲,不是我不想跟你好好过日子,是咱们两个都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历史,性格相差也太大……望着空荡荡的房间,我蔫蔫地想。

    外面的风很大,呜呜的风声就像一群野兽当空扑过。

    看看挂钟,三点多了,刘朝九果然不来了……潘彩玲怎么也不打个电话过来呢?以前她可是一天好几个电话的。

    尽管心里对潘彩玲有些厌恶,但骨子深处我还是很在意她,甚至有一份依赖的感觉在里面。

    想了一会儿,我给潘彩玲发了一个短信,说今天元旦,不要那么辛苦,早点儿收摊回来。

    潘彩玲很快就回了短信:哥,你在家好好照顾自己,不要担心我,我这里生意很忙,晚上我回家准备饭。

    心里忽然就是一阵温暖,脑海里一下子就浮出了刘朝九说过的话:幸福其实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

    哪能让人家准备晚饭呢?人家那么劳累,还是我来准备吧……这样想着,我摸了摸裤兜,不错,还有几百块钱在里面呢。舒梅的钱基本被我给花光了……想到舒梅,我的心又是一阵刺痛,那段美好时光风也似走过我的眼前。舒梅,过元旦了,你在哪里?生活得可好?

    穿上大衣,我打开门,心想,今天我一定要跟潘彩玲好好谈谈,不谈分手,今天不是日子,好好谈谈我们各自的将来。

    将来要怎样?将来还不是分手?那还不如什么也不谈……心里正矛盾着,迎面走过一个人来:“你是李大柱?”

    这个人的长相非常凶恶,让我联想到那些恶梦里的打手:“我是李大柱,你是?”

    那个人不说话,一把将我推进了门里,他可真蛮横。

    难道这个人是大伟?我仔细地打量他,不像,一点儿也不面熟:“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那个人从后腰摸出一把闪着乌光的手枪,猛地顶在我的额头上:“认识龙二吧?”

    我想躲开他的枪,可是不敢,也没有力气,全身软得就像一根被水煮过的面条:“认识……”“那就对了,”那个人将枪往前顶了顶,一字一顿地说,“你在龙二的身上犯了不该犯的事情,龙二让我来转告你,旧的一年已经过去了,他既往不咎,但是,新的一年来了,你必须把自己的尾巴夹起来,不然,这把枪会跟你说话。听明白了没有?”我机械地点头:“明白,明白。”那个人把枪从我的额头上移开,一把将我的脑袋推到了墙角上:“妈的,跟龙二叫板,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说完,大步走了出去。摔门带起的风让我猛然打了一个哆嗦。

    低头看看被我的脑袋撞掉的一块墙皮,我暗自庆幸,幸亏这是间老房子,不然墙皮不会掉,头皮肯定会掉一大块。

    龙二是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还在他的身上“犯了不该犯的事情”?

    我断定有人在陷害我,不然将就龙二的身份是不可能纠缠我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