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我家的那条路还是老样子,坑坑洼洼,夹在一片高耸的楼房里。
夜色迷离,雨后的风又腥又湿,让我感到困乏。
周围的环境改变了,可是这条路依旧如故。
一些往事慢慢聚拢,烟一般在眼前扭曲……我看见少年时的我走在这条路上,月光洒满全身,我就像是用水银做成的。四周那些高低不平的砖石房在月光下朦胧。夜,显得十分安静。一间屋里传出笑声,那是谁家又生了一个孩子,一间屋里传出哭声,那是谁家又死了一位老人。每个夜晚都会有人降生,有人死去,降生的人睁开清澈的眼睛打量这个陌生的世界,死去的人闭上混沌的眼睛割断了自己与世间所有的联系,带着曾经有过的欢笑和哭泣,轻尘一般飘过奈何桥。产房里笑声不断,墓穴边有沉闷的咳嗽,世间发生的一切,上帝在看着。
生与死在上帝面前就像吃喝拉撒一样稀松平常,这码事儿改变不了世界,也改变不了任何人对这个世界的看法。
夜风习习,树影稀疏,我就这样孤单地踩着泥浆走,心情平静如水。
我妈说,我刚出生的时候不会哭,要憋死,我奶奶提溜起我的双腿,狠揍我的屁股,于是我的第一声哭,比驴叫还响。
月子里,我瘦得像支钩针。我爸爸说,要是拿这小子炖汤的话,连油花都不会冒。
我奶奶以为我爸爸要吃我,整天护着,我爸一回家,她就往外赶他,连看一眼都不让……是啊,我家太穷了,我爸爸好几年没吃肉了。我吃上甄七他妈的奶以后,我奶奶放心了,可是没过几天她就去世了。我爸爸哭着说,咱们家的人口还是平衡的,走一个,添一个,正常。可是他刚说完这话,就病了,在床上躺了几个月也走了。我妈说,你爸爸没出息,日子刚要好过一点儿,他就走了,说完,揉着眼皮笑。
我在我姥姥家住的时候,我妈经常去看我,有时候会抹眼泪,说我长得像我爸,一脸苦相。
可我没感觉到苦,我很快乐,跟所有的孩子一样快乐,只是话少,经常被人误以为是个哑巴。
现在我很盼望能够回到童年,因为童年里有很多值得盼望的事情,比如我盼望着给公猪做绝育手术的人来我们村子。
操这种职业的人我们称之为劁猪的,印象中异常威猛,是所有孩子心目中的英雄。
我喜欢看劁猪的过程,喜欢听到被劁的公猪发出的那阵类似唢呐的喊叫和趔趄着走路的样子,更喜欢烤“猪蛋蛋”那香喷喷的味道。每到此时,有需要将公猪增肥的人家就把猪拉到街上,吆五喝六地将孩子们撵到街边等着。劁猪的一手捏住猪睾丸,一手在猪腿中间动作夸张地一拉,随后,手一甩,一双“猪蛋蛋”就贴着孩子们的头皮飞到了南墙跟。孩子们发声喊,蜂拥而上……
我姥爷用铁丝串起白生生的“猪蛋蛋”,伸进锅灶里烘烤,我边舔舌头边说,香,真香。
长大以后我想,当年我在说“真香”这句话的时候,那只猪可能已经回到圈里了,它的心情一定很糟糕,它在面对自己的女眷时,一定有万念俱灰的感觉。现在我也有万念俱灰的感觉,觉得自己渐渐地被生活给劁了。
我必须振作起来,舒梅是一个值得我重新振作的女人。
走进我家的那条胡同,酒力有些上涌,可是吐不出来。我用一条胳膊撑住墙壁,一只手抠进嗓子,可是我没有勇气去抠小舌头,那太难受了。干呕几声,眼泪就出来了,脑子空,浑身软得只想躺下。我用双手扒住墙壁上探出来的一块石头,大口地喘气,心想,我怎么就越来越不中用了呢?这才喝了多点儿酒呀……几年前,我曾经一口气喝过八瓶啤酒,完后还蹬着自行车去煤气站拉煤气罐,五楼,一口气扛上去,气不喘腿不软,一付少年赵子龙的雄姿。也难怪,我快要四十岁了,快到不惑之年了……人说四十不惑,可我怎么就越来越惑了呢?
胡同南头有呱唧呱唧的脚步声传来,很急促,像是奔我来的。
我下意识地抬起头来,脑子嗡的一下——几条黑影手里提着棍子,风一般朝我冲来!
我想躲闪,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脑袋上重重地挨了一棍子,感觉就像被迎面而来的一辆卡车撞了,我仰面跌倒,后脑勺猛地砸在了地上。我想翻滚起来,可是我没有机会,一阵乱棍风车一般抡在我的肩膀、后背、腰腿上,我连蜷缩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乱棍停下了,有人在说话,可是我听不清楚他们说的是什么,脑子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龙二,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不会放过你,血债血偿!羞愤的感觉冲击着我的大脑,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抱住我头顶上的一条腿,张开嘴就咬。那条腿快速闪开,乱棍又开始往我的身上落……
“你们在干什么?!”一个尖利的女人喊叫声从大院那边传来,“杀人啦!警察,警察——”
“快跑!是甄月光……”头顶上有人喊了一声。随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胡同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平静。
我往大院那边爬,爬不动,想要喊人,嗓子里发不出声音来,努力睁眼,眼睛被鲜血迷住了,一片浑沌的血红。
甄月光,你怎么不过来扶我?我用力拍打着泥水,感觉自己要死了,再没有人过来救我,我会流尽全身的血……
“他大哥,他大哥……”王兰的声音在我的身边响起,“他大哥,是你吗?你醒醒呀!”
十八年前,我叫李大柱,皮肤黝黑,肌肉结实,胸膛膨胀得像鼓足了风的帆,时常幻想自己是那只在海浪和暴风中穿行的老鹰。十八年后,我依然叫李大柱,可是我明白,自己不是老鹰,我飞过,可是经常被树枝挂落,被风雨淋湿翅膀。现在我连做只麻雀都不够资格,我不敢起飞了,天上的风在我看来,全是用小刀子做成的。记得十八年前的某一天,有个小混混去我们大院撒酒疯,连院子中间的石头桌都踹倒了。我迎上去,三拳打晕了他。他躺在我的脚下吐酒,外面的流浪狗进来吃了他的呕吐物,一起晕在他的身边。我说,是男人就给老子站起来!他不敢站,歪歪斜斜地踅出了大院。事后,甄七吸溜着冷气从屋里出来,翘起大拇指,话都说不连贯了,二,二哥,你是条真汉子。
可是我现在是条真汉子吗?我躺在医院里,浑身酸痛,血渍一碰就往地上掉,我不是真汉子,连个男人都不像。
那天是王兰和甄七送我去的医院。
醒过来,我问,甄月光怎么没来?好像是她吓跑那几个人的。
甄七说,不是我姐,是王兰,她耳朵尖,听见外面有声音,就出来了。不过我姐有名声,他们是冲这名声才跑的。
王兰说,我看见你躺在泥水里,扶你,扶不动,就喊甄七,甄七躲在门后,他也看见了。
我问甄七,你既然看见了,怎么不过去救我?
甄七红了脸:“二哥你是知道的,我……其实我没有那么胆小,我从来不打无把握之仗,正在观察着,战斗就结束了。”
我摸出手机给龙二打电话,响了几声,龙二接了:“谁?说话。”声音有气无力的。
“我,李大柱。”我极力压抑着辈份的情绪,一字一顿地说。
“李大柱?不熟悉……有事儿?”
“听着,我是李晶晶的前夫……”感觉有些罗嗦,我直奔主题,“你派人打了我吧?”
“打你?”龙二的声音依旧无力,“我没那么多时间逗你玩儿,你不够级别。”
“不想承认是吧?那好。听着,我不会就这么忍了,咱们新账旧账一起算。”
“你他妈的吃错药了吧?”龙二的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一,你没有跟我斗的能力,二,我没有派人打你。”
“好汉做事好汉当!你三番两次地跟我过不去……”我的嗓子开始发抖,“开始是李晶晶,后来又是舒梅……”
“我很忙,没时间听你诉苦,”龙二又恢复了有气无力的声音,“感觉有必要,就来找我。好了,洗洗睡吧。”
“你不是个爷们儿……”话还没说完,那边就挂了电话,嘟嘟的电流声让我感觉空虚。
难道这事儿真的不是龙二干的?我有些糊涂,如果是龙二干的,将就他的势力,加上我在他眼里的地位,他有什么必要不承认呢?也许这事儿真的不是他干的,要干的话他早就应该干了,从他知道我在警察面前说他的坏话那天开始。这事儿不会是牵扯到舒梅吧?龙二安排人打我一顿,目的是让我离开舒梅。有可能!这种小混混起家的人,暴力是他们用得最顺手的解决问题方式。可是以他目前的地位,有必要搞偷偷摸摸这一套吗?那几个打人的小子明显地不像有后台的样子,一听有人喊警察就跑,按说不应该这样的。再说,听龙二的口气也不像是他办的事情……那么是谁干的?我苦苦思索,胡铁锚?不可能,他没有理由,没有这个胆量,也不认识小混混。朱三?更不可能!他一听打架这两个字就尿裤子。甄七?我笑了,我有什么理由让他打?究竟是谁呢……王莲芝!我的脑子就像打了一个闪电——没错,是王莲芝!
想起跟纪青岗吃饭时王莲芝打来的那个电话,我更加确信自己没有冤枉好人。
好啊,你这个泼妇,脏水往我的头上泼还不算,竟然干这种下三滥的勾当!
我猛提一口气,直接拨通了刘朝九家的电话,占线,再拨,还是占线。
“二哥,你想什么去了?”甄七拍拍床帮,可怜巴巴地望着我,“是不是龙二不承认这事儿是他干的?”
“这事儿本来就不是他干的。”我继续拨刘朝九家的电话,眼前全是王莲芝那张臃肿不堪的脸。
“不是他干的才怪……”甄七望着漆黑的窗外,似乎有什么心事,“这年头谁跟谁说实话?”
“别胡思乱想了,我已经知道是谁干的了。”我想了想,索性打刘朝九的手机,一拨就通,“老刘你在哪里?”“我还想问你呢,”刘朝九气喘吁吁地说,“我到处找你,你去哪里了?”这小子在这个钟点找我,肯定有要紧事情,难道他知道王莲芝找人打我的事情了?
“我在医院,被人打了。你在哪里?”
“我在你家门口呢……哎,你说什么?被人打……”刘朝九烫着似的喊了一声,“这个臭婊子!”
我明白了,哈,看来我没有猜错……笑着说:“你别离开,我一会儿就回家,在那儿等我。”
刘朝九的声音像哭:“我不在这儿等, 还能去哪里?你快回来吧,天塌了啊……”
王兰死死地按着正要下床的我:“他大哥,千万别再惹事儿了,忍一忍就过去了。”
甄七不怀好意地将她推到了一边:“忍一忍你就应该去跳楼!走吧二哥,我好像明白是谁干的了。”
我怀疑甄七这小子是孙悟空变的,我这里刚刚确定凶手,他竟然就知道了。我问:“谁?”
甄七横了一下脖子:“还有谁?鸡头呗!二哥你不知道,那天我跟他谈起舒梅的事儿,这小子脸上的横肉直哆嗦,说你是在太岁的头上动土,活得不耐烦了……我猜是这么回事儿,这不他知道你跟舒梅在谈恋爱吗?舒梅又跟龙二说不清道不明的,他肯定想要在龙二面前表现一把……”“你肯定知道内情,”我不动声色地瞅着甄七的眼睛,“说说,在舒梅跟龙二这件事情上,你都了解些什么?”
甄七躲闪着我的目光,一只手摇得像扇扇子:“二哥你到底什么意思?我要是知道那些事情怎么会不告诉你?大小我也得对得起你这一千块钱……得,你别管了,明天我就找鸡头,我倒要问问他,他凭什么打人?我倒要问问他还讲不讲道理了,我倒要……”
“闭嘴吧。”我知道再跟他罗嗦也没用,干脆把他推到一边,趔趄着往外走,感觉全身的骨头都碎了。
“二哥慢走……”甄七过来扶我,“那什么……医疗费是我帮你交的,不多,三百,你看?”
“我裤兜里有,自己拿。”看着甄七抠抠索索地掏我的裤兜,我心里悻悻的,现在的医院也够黑的,后脑勺缝两针,送几盒跌打药也要三百,孙二娘家开的呢。嘴唇肿得发痒,我吹一口气,风力顺畅,这才察觉自己的那个假牙没了,不觉一笑,呵,这次可难找回来了。
甄七从那沓钱里捻出三张,嘟嘟囔囔地说我是个巨富,他是个“叫街”的,这世道没有贫下中农活的了。王兰在一旁听着,突然就流了眼泪:“他大哥,我不在商场干了……”我问,为什么?王兰过来,边搀扶我往外走边说,今天她犯了大错,打扫卫生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一个座钟,商场领导让她赔,说那个座钟是瑞士产的,十多万块钱呢。她不懂,跟领导犟,说她不是故意的。领导说,出车祸撞死人都不是故意的,难道不用赔偿?她说,人命跟挂钟不是一回事儿,还非得用人命来换挂钟?领导火了,说她法制观念淡薄,胡搅蛮缠,让她明天不用上班了,随时等候法院传唤,不赔坚决不行。“怎么办呀他大哥,”王兰搀着我腋窝的手,通了电似的哆嗦,“我刚解除了低保,多多又要上幼儿园,她爸爸的事情还没有着落,你说我该怎么办呀……都怨我的命不好,我就不该把多多生下来……”
我倚住门框,把裤兜里的钱全部掏出来,抓过她的手:“这些钱你先拿着,估计多多上幼儿园就够了,以后我再帮你想办法。”
王兰往后抽自己的手,退后几步,拨浪鼓一样地摇头:“我不能要,这钱我不能要……我还欠你的房租呢。”
我没有力气再去抓她,把钱塞给甄七,摆头示意他给王兰装上。
甄七冲过去,一手揽着王兰的肩膀,一手猛地将钱塞进了她的口袋:“叫你拿你就拿!又不是给你的……”眼圈也是红的。
王兰捂紧口袋,目光像被风吹着的烟一般飘忽,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多多……爸爸,爸爸,多多……”
出了医院大门,我想招呼出租车,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口袋里一分钱都没有了。退回来,望着甄七。甄七领会我的意思,冲到路边,朝一辆驶过来的出租车招手。王兰扑过去,猛地按下了他的手:“李大哥能走,不用打车,省钱……”看都没看甄七,咚咚地跑回来,背向我,反着手拍自己的腰,“他大哥,上来。”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个满脸,趁那辆出租车停下,强忍疼痛,冲过去,一头扎了进去。
在车上,甄七戳戳我的后背,将一只拳头伸到我的眼前:“给。”
我懒得动弹:“什么意思?”
甄七张开了手:“你的牙……好家伙,子弹一样快,砸在我的脸上呢。”
我接过牙,用两根指头掀开嘴唇,试探着按了上去,还好,疼,但让我安心,不用再花钱镶牙了,据说现在镶一只假牙要好几百呢。过日子,能省就省,国家提倡这个。“二哥,我去见过大伟了,”甄七叹口气说,“他留在看守所了,干‘劳动号’,活儿还算轻快……问他李晶晶去了哪里?他说,李晶晶发去省女子监狱了。我跟他提到过你,我说你就是李晶晶的前夫,跟龙二势不两立,不共戴天,逮机会要跟龙二拼命……”“把你的臭嘴给我闭上!”我的头都要爆炸了,你他妈的什么玩意儿啊,我什么时候还说过这些话?
“二哥你的脑子不跟趟呢……”甄七吹一口气,蔫蔫地说,“难道你不想报仇吗?我这是为你考虑呢……你想想,龙二跟大伟是什么关系?跟你一样,老婆也被龙二给霸占了。你们完全可以联合起来,彻底‘干挺’了龙二。我一番好意……我现在吃人家龙二的饭,帮你们牵这个线为的是什么?你好好想想吧。”见我不接茬儿,甄七哼了一声,“你不如大伟。我跟大伟提起你,大伟说,这事儿不用李大柱管,等我出去,第一个先‘做’了龙二,以前太莽撞,这次要直接‘办’他……哎呀,大伟啊,十三岁的小姑娘养孩子,没有个×数。”
我几乎把刚按上去的假牙笑掉,这个比喻很恰当,你大伟真的没有数到极点了,竟然联合一个女人去干那样的事情,丢不丢人?
甄七见我笑了,仿佛受到鼓励,开始滔滔不绝:“人家龙二是什么档次?开宝马,住别墅,吃大餐,身边的兄弟潮水一样围着他转,玩过的女人比蚂蚁还要多……大伟算个什么东西?也就仗着自己以前的那点儿名声吓唬吓唬人,其实脑子里什么都没有。这些年他坐牢都坐神经了,以为现在混社会还跟以前一样呢。人家龙二现在是什么?我敢说,在这座城市里,没有人敢跟他叫板。龙哥想要办什么事情,谁敢阻拦,谁又能知道他的想法?说穿了,龙二是一艘万吨轮,大伟连个小舢板都不是,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这小子说话太罗嗦,翻译成古文应该是:燕雀焉知鸿鹄之屌大?龙二是鸿鹄,大伟是燕雀。
我是什么呢?我迷迷糊糊地想,也许我就是一个屁,被风一刮就没了。
车窗外扑进来的风很硬,让我接连打了几个寒噤。秋天快要结束了,下过这场雨,冬天就该来临了。
从记事起,每到秋末冬初,我的身上总要蜕皮,不是蛇那样的整个一层,是一些颗粒样的小麸糠。小时候,我妈带我去医院,大夫说那是牛皮癣,很难治疗,属于皮肤上的癌症。所以,我很不喜欢初冬,这个季节本身就是一种癌症,我跟李晶晶相识在初冬,分手在初冬,被人痛殴的两次都在初冬。长大以后,我自己去看医生,医生说,你被蒙古大夫给骗了,这不是牛皮癣,这是季节性皮炎,缺乏维生素所致。
李晶晶第一次看见我初冬里**的身体时,花容失色,说我是鲤鱼精托生的。
在阴冷的水底,在看不见阳光的水草中,我曾揭过自己的鳞片吗?
如果我有一个鲤鱼精前世,那么,我用百世光阴修来的甜蜜,会不会像我身上的死皮一样,被风一吹,扬散在这个阴冷的初冬?
车载录音机里放着一首缠绵的歌曲:
当爱已成往事 我依然固执回首不肯忘记 喜欢凝视你的脸庞 如今却只能对着空白独舞
回首那一个美好的故事
散落的记忆铺成一地 我在记忆中沉默 只为缅怀我们的故事 因为爱,已成往事……
雨后的街上没有几个行人,有的只是一些幽灵,那些幽灵跌倒,然后狞笑着从泥水里站起,黑色的血在半空中摇荡。
我忽然觉得每个人都像是行尸走肉,我夹杂其间,踽踽而行,踉跄着走向某一群人的饭桌,成为他们的晚餐。
出租车碾着积水穿行在胡同里,车轮下发出哎哟哎哟的声音。
我幻想着,李大柱被殴事件发生后,当地政府十分重视,立即责成公安机关调查处理。凶手迫于强大的专政压力,纷纷投案自首,要与李大柱冰释前嫌,磕头拜个把子。分管治安的局长押着犯罪分子,在当地派出所领导的陪同下,冒风雨,顶严寒,来到李大柱家进行慰问,在亲切友好的气氛中,李大柱与歹徒就此事达成了广泛的公识,一致认为事件的发生乃是顺理成章,谁叫你夜行时不穿一身铠甲?
出租车停下的时候,我睡着了……
我发现自己被什么人追赶,慌不择路,一头扎进了一片草丛。有人在旷野里喊叫。我看见龙二骑在一匹白马上,身后跟着一群白盔白甲的喽罗。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我从草丛中跳出来,迎头挡在了龙二前面。龙二一见,勒住缰绳,似是**。我抖擞精神,拽出身后的一根哨棒,当头一声猛喝:“直娘贼!战又不战,退又不退,你当洒家是个傻逼?快快下马受死!”龙二应声倒地。我绰棒过去,正要将他擒住,龙二翻身起来,纳头便拜:“好汉饶命则个!”我吃了一惊,好小子,原来你是个银样蜡枪头,软如鼻涕囊如酱的货色。定睛一看,登时傻眼,眼前跪着的这个家伙竟然是草根摄影师周正龙!我正待质问他为何变成龙二前来叫阵,那老周竟然腾空跃起,跨上坐骑,一溜烟地朝西北方向遁去。远远望去,老周胯下的白马竟然是一只斑斓猛虎。我这里正在纳闷,那虎突然化作一张纸板,悠悠然荡上天空……
哈,我这是在做梦呢。梦里我就知道这是一个不怎么好玩的梦,可是我依然不想醒来,歪头瘪眼,口水倒挂,鼾声打得野猪般响亮。
甄七架着我的一条胳膊往车下拽,嘴里呼哧呼哧地喘:“没见过这么没心没肺的,被人‘忙活’成这样,还能睡着。”
其实此刻我已经醒了,故意让他出力,斜趴在他的肩膀上,死猪一样往下压他,就势在他的背上擦干净了脸。
甄七一手拽着我的后脖颈,一手推开大门,一声怒吼让我从他的背上滑了下来:“老刘,你眼瞎?快来帮忙!”
我瘫坐在地上,看见刘朝九歪歪斜斜地朝我跑来,月光下,额头上雄伟凸起的一个大包,让我想到了西游记里的银角大王。
这小子怎么了?难道他也是被王莲芝给加工成这样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