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阳光灿烂,对面音像店里传来一阵高亢的歌声:
你是不是像我在太阳下低头
流着汗水默默辛苦地工作
你是不是像我就算受了冷漠也不放弃自己想要的生活
你是不是像我曾经茫然失措一次一次徘徊在十字街头……
抬起头,软着两条腿站起来,就着歌声想起以前我笑话刘朝九的那些话,感觉自己比他也强不到哪儿去。
男人的一半是女人,这话没错……我的理解是,没有女人的生活,在男人的世界里不能算是生活。
一段失败的婚姻给人造成的伤害不仅在于失败的结果,还在于失败的过程中那些由潜移默化着的痛苦而演变成的龌龊思维。刚离婚那阵,我突然就色鬼附身,走在街上,眼睛就像电脑里的搜索引擎,前后左右搜索着每一个能够搜索到的女人,凡是“搜”到一个稍有几分姿色的,都要傻乎乎地盯着人家看上那么一阵,然后站在那里跟自己较劲,咽唾沫,翻白眼,活脱脱就是一个淫贼。
我不想去勾引良家妇女,抛开那份遭人痛殴,身败名裂的危险不说,良心上就过不去。没离婚之前,我曾经在极度委屈之下想要搞点外遇来平衡一下心理,但我没有那么做,我知道,外遇带来的快感就像嚼口香糖,越往后越没味儿,万一吐不好,会连牙也粘下来的。
但我是一个正常男子,生理和心理都很正常,所以,我时常会被**所困扰,并衍生出许多颜色暧昧的幻想。
一些从未有过的龌龊思维让我感到汗颜,尤其是面对儿子的时候,感觉自己不应该是这个天真孩子的父亲。
走出电梯,踉跄进办公室,我感觉自己的脸皮发麻,耳朵响,仿佛有很多蚊子在耳边飞。
木着脑袋在办公桌前坐了半天我才悔悟,不能让刘朝九呆在我家,晚上我要接儿子回家,没准儿舒梅晚上也要过去找我呢。赶紧给刘朝九打电话,这家伙已经关机了,我的耳边又多了很多飞着的苍蝇……舒梅是我上个月从网上“钓”出来的,比我小了整整十岁。这样的年龄差距时常让我想起老牛吃嫩草这个词来。尽管舒梅这根草也不算是很嫩了,但我这头牛,确实也老得可以了。这些天我被她搞得魂不守舍,心脏老是悬在半空。这种感觉似乎不太像是爱情,我好像已经失去了爱一个人的功能,只想抓住机遇,赶紧找个能够让我激动起来的女人陪我。悬空着心,正想再拨刘朝九的手机,门开了,王莲芝披头散发地站在门口,不说话,眼泡红肿,雌狮一样盯着我。
我哆嗦一下,慌忙起身:“嫂子,老刘没在我这儿……”“我不是来找他的,”王莲芝的声音就像跑过马拉松的羊,“我找你。”
我一愣,感觉这婆娘还真懂事儿,知道我跟他老公的关系,这是找组织诉苦来了:“先坐下,有话慢慢说。”
王莲芝扭胯进来,一屁股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你心疼女人就让我家老刘替你照顾是吧?王八蛋!”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话什么意思?一时语塞。
王莲芝肥厚的手掌将桌子拍得山响:“以为老娘傻?你老婆飞了,你就撺掇俺家老刘帮你继续养着那个贱人……”
我明白了,这个没长脑子的泼妇这是把事情联系到李晶晶那儿去了,一时怒不可遏:“胡扯!我跟李晶晶早就离婚了,人家又找对象要结婚了,你家老刘就算再有钱……”后面竟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王莲芝手舞足蹈,上下嘴唇剧烈碰撞,唾沫星子机关枪一样横空扫射,愤怒指责我是老虎刘朝九是秃鹫,我吃完了新鲜肉让刘朝九清扫残骸,我缺了八辈子大德,刘朝九吃了八辈子大亏,她倒了八辈子大霉。
跟她没法理论……我这里正想找个机会暂避锋芒,部主任胡铁锚一步撞了进来:“谁在扰乱工作秩序?”
王莲芝甩手一个烟缸砸过去:“我!怎么着吧?老娘今天就想死在这儿!”
胡铁锚打个哆嗦,头顶上“地方支援中央”的那绺头发垂下来,海军帽下面的飘带一样在腮边忽悠。
胡铁锚慌乱地将那绺头发贴上去,捂紧,瞥一眼被烟缸砸了一个窟窿的门玻璃,茫然地问我:“这是你妈妈?”
没等我回答,王莲芝一个猴跳蹿到胡铁锚的跟前,两手反叉在腰上,脖子带动脑袋一阵乱晃:“我是你妈!”
胡铁锚一手捂着脑袋,一手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拼命躲闪王莲芝凑到脸上的嘴,帕金森病人一样浑身哆嗦:“什么素质,什么素质啊,这是?”王莲芝一把打掉胡铁锚手里的牛奶,拿鼻孔盯着她,表情异常狰狞:“老娘就这素质!怎么着吧!”
看着滚在地上的杯子,我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这下子有戏可看了。工作前喝一杯热牛奶是胡铁锚每天必修的功课,谁要是动了他的牛奶,就跟挖了他的心肝一样。有一次,我对桌朱三偷喝过一口,他竟然暴跳如雷地扇了朱三一记耳光,扬言朱三作奸犯科,是个盗窃犯。
果然,胡铁锚痛苦地叫了一声,撑出双手抓向王莲芝,不想,被王莲芝一脚踹了个趔趄,迷离着双眼愣在那里。
我借机起事,按着胡铁锚的双手念叨:“不要动手,千万不要动手,这里是工作场所……”
胡铁锚猛地甩开我,头顶闪光,“飘带”摇荡,箭步冲到走廊上,遭了开水烫似的尖叫:“保安,保安!”
三个保安进来,二话没说,抬起王莲芝撞出门去,楼梯口传来王莲芝**般的呐喊:“李大柱,你不得好死——”
朱三进来,抗震勇士似的用膝盖顶住门,回头问我:“李哥,你又惹了谁家的女人?”
我没理他,捂住耳朵摇晃脑袋,心里憋屈得要死,老子交了刘朝九这样的朋友才是倒了八辈子大霉呢。
我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接起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在那头问我是不是叫李大柱?
心中烦闷,我没好气地反问:“你打这个电话是谁的你不知道?”
那边的口气硬硬的:“我们是公安分局的……”没等他将后面的话说完,我直接挂了手机。
这个电话肯定是甄七这个王八犊子变换声音打来的。
甄七是我的“发小”,一个街头混混,经常跟公安机关打交道。这些日子不知脑子里的哪根弦搭错了地方,经常跟我开这种玩笑。第一次我当真了,神经兮兮地去了派出所,结果把警察和自己都搞得神经兮兮了……我估计这小子这次是想找我借钱。
胡铁锚擦过地,吞了苍蝇似的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阴着脸问我这个女人是谁,为什么在这里撒野?我说,我昨天晚上跟一个朋友喝多了点儿,朋友回家打老婆,他老婆没处撒气就来找我的麻烦。胡铁锚半张着鲶鱼嘴,脸上看不出表情,模样就像一只落满灰尘的玻璃猫。尽管我不知道这家伙在想些什么,可是我能觉察到他至少有幸灾乐祸的意思。此人是个出了名的“望人穷”,见不得别人比他过得好。
朱三看看我再看看胡铁锚,好像知道这边有什么秘密可以刺探,贼眉鼠眼地躲在墙角翻弄报纸。
胡铁锚皱着眉头瞥了他一眼,朱三打个哆嗦,拎着拖把往门口走,行姿宛如痔疮发作。
胡铁锚嘬一下牙花子,貌似安慰地摸了摸我的肩膀:“这事儿不怨你。”
我没有应声,低着头整理桌子,心烦得要命。
见我不理他,胡铁锚叹口气,按着我的肩膀说:“你们这些人啊,就不能对自己的太太好一点儿?家庭稳定才能更好地工作,男人要心胸开阔一点嘛。两个人既然走到一起了,就必须互相忠诚,互相体贴,稳定压倒一切,和谐才能遍及九洲。当然,家庭和谐的前提是,太太要贤惠,比如我太太,她年轻、漂亮,以前还是个播音员,接触的档次跟一般人不一样,所以她听话,从来不跟我拧着……”
我在心里呸了一声,吹什么牛呀?谁不知道你是个闻名全写字楼的超级“老婆屎”?见了老婆就跟汉奸见了鬼子一样。
有一天我出门散步,看见胡铁锚跟在一个女人身后,女人昂首阔步,他夹着屁股一溜小跑,表情万般敬畏,就像一只大仓鼠。
“你孩子转学的事儿包在我的身上。”见他还在喷唾沫,我连忙岔开了话题。
“哦……其实这也是早晚的事情,”胡铁锚轻咳一声,“什么时候办?”
“下学期你直接带孩子去学校好了。”说完,我的胸口一堵,和着我是你的狗腿子?求人不花钱,总得给句好话是吧?你他妈的肯定是勺子日出来的,逮机会就挖别人的肉。想发怒又没有理由出口,只得笑笑,“纪校长是我同学,你直接找他好了。”
胡铁锚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嗯,我去,行贿就不必了,党的干部也不全都是腐败分子。你在电视台那边有朋友吗?”见我摇头,胡铁锚摇了摇手,“那就不麻烦你了……对了,上次我给你介绍的那个姑娘怎么样,没主动去接触一下?”
他不提这事儿我倒忘了,他介绍的是他的表妹,刚刚离婚,估计离婚证上还冒着墨香。
我不想要,倒不是我有洁癖,一个刚被人用完的物件,立即接手总归有些别扭。
“还没呢,暂时我还不想考虑这事儿,清净几年再说。”我收拾着桌子上的资料,装作很忙的样子,不再理他。
胡铁锚没趣地叹了一口气,扳过我的肩膀,正色道:“李晶晶那事儿你没帮她想想办法?毕竟夫妻一场。”
听这意思李晶晶好像出了什么事情,可我实在不想跟这种人谈论自己的前妻。讪笑一声,打开了电脑。
李晶晶,你就是被人卖了也与老子没有一点儿关系啦。离婚前我就断定,她早晚得出事儿。
时间让一切变得淡漠,岁月如冰刀在湖面上滑过,只一下,很多东西就被撕裂了,包括曾经美好的感情。
那次婚姻,我本来是奔着天堂去的,最终却跌进了地狱,直到现在还缓不过劲儿来。
胡铁锚从我的肩膀上挪开他的手,说声“男儿当自强”,从我的烟盒里掂出一根烟,夹在耳朵上,悻悻地晃了出去。
我刚缓了一口气,门又开了,胡铁锚的秃脑壳在门口一闪:“把玻璃换了!自己掏钱啊。”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