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 京中密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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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宋至道二年农历五月初二,夏至日。汴梁城中皇城文德殿中,赵光义屏退了左右侍应的宫女和太监,只留下寿王赵恒跪于龙书案前。一时之间这文德殿中甚是安静,连窗外微风掠过树梢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寿王赵恒跪于赵光义的书案之前,观察着父王赵光义的一举一动。也只在此时寿王的如此举动才不会引起他人的猜忌,寿王心知抬头望君实乃是大不敬之罪。可此时,他只觉得自己是在尽一个儿子的本分。自己的父亲,大宋的天子,赵光义身体已经是越来越弱了。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会引起这位曾经驰骋天下的大人物剧烈地喘息。此时的赵恒的心情就如同乱麻一般的复杂而无序。一方面那象征权利地位的龙椅从未像今天一般触手可得;而另一方面自己最至亲的人似乎随时都会消失。要在这两者之间选择,实在是叫他为难。这便是皇家的悲哀,成就一个人就必须有牺牲,后来者正是踩在前面的人的肩头上才会上位的。

    赵光义的身体越来越弱了,他似乎可以感觉到每时每刻自己生命的流逝,就如同抽丝剥茧一般,虽然缓慢但却从不停息。他的身体状况已经不足以支撑他正襟危坐在这龙椅之上了。他将自己的身体靠在龙椅那长长的椅背上,这才让他感觉稍微舒适了一些,他这才缓缓地长出了几口气,让自己的心脏的跳动缓慢下来。现在的他每做一个细小的动作都会引起心脏剧烈地跳动,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曾经驰骋沙场指挥千军万马的马上皇帝了。每当此时,他的脑海中就会回想起和兄长赵匡胤一起征战四方的日子,那是多么快意的时日啊。纵马天下,指点江山!自从跟随兄长陈桥兵变之日起,灭后蜀、收南唐、破南平、平南汉,直至拿下吴越、北汉而统一了大半个中原,他从未想到过自己会有今日这般的绝望。也许再给他二十年的时间他便可以恢复盛唐时的国威,但生老病死都不是由个人能掌握的,他知道他驰骋天下的日子已经远去了,今时今日他只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而已。即使是身在皇城中坐拥天下的财富但却和山野村落中那些无数的老人一样终究难逃一死,这也许就是命运的公平之处,无论你是好是坏是尊贵是贫贱终究都会一死。

    想到此他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对跪于书案前的赵恒道:“恒儿,为父恐怕是时日无多了,就快与你的伯父相会于天上了!”

    赵恒的心中本来是极难对地位和亲人做出取舍,闻听赵光义此言,心中不由得是大恸。毕竟是骨肉深情,眼中不由得是珠泪滚滚。他伏地泣道:“父皇说哪里话来,父皇只不过是身体偶有小恙,切切不可如此悲观啊!天佑我大宋,父皇一定会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儿臣……儿臣……”话到此处,他已经是难以为继了。眼泪合着鼻涕将前胸的衣服湿了一片。

    “恒儿啊,生老病死乃是常态。什么万岁万岁万万岁的鬼话,你可见过那长生不老之人啊?便是圣贤如孔孟;威武如秦皇汉武终究是难逃这一劫数。万万岁之不过是说说罢了!”赵光义此时对这些真的看得透了。他吃力的抬了抬手,对寿王赵恒又道:“恒儿啊,来!坐到为父的身边!”他向赵恒指了指自己的龙椅。

    赵恒被赵光义这一举动弄得有些迷惑,那是龙椅啊,即使如他这般尊贵为太子之人也不能轻易地接近。而今日赵光义竟要他坐于身下,按照伦理纲常来讲此为大大的不可。但赵恒的心中却也难耐对那龙椅的渴望,这不仅仅是一张龙椅,这也是那引领天下的至高权利啊。

    赵恒虽然已经起身,虽然心中对那张龙椅极为的渴望,但一丝的理性还是提醒他不要上前。这一刻他不知在梦中梦见了多少次,而此时就要触手可得之时他却犹豫了!

    赵光义见赵恒仍在踌躇,轻轻地笑道:“一把椅子罢了……不须如此!为父归天之后,此椅自然也是归你坐了。此时早座个片刻又有何妨啊?来,坐到为父身边来!”

    赵恒听得赵光义此话,方才不再犹豫。这才缓缓地走到书案之后,挨着赵光义坐在那龙椅之上。

    赵光义见赵恒坐下,这才又道:“恒儿啊,这把椅子可有何不同啊?”

    赵恒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是想不出这赵光义会有此一问,一时之间倒是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他口中诺诺之声,但终究未曾说出个所以然来。

    赵光义见他如此也不难为于他,便自问自答道:“这龙椅和一般椅子不同也只不过是做工精巧些,宽大些罢了!实实在在也还是一张椅子而已,又有何不同啊!”

    赵恒不知赵光义下面要说出些什么话来,所以也不好随便接口,只得应道:“父皇说的是!”

    赵光义又道:“要说不同,也只是坐在上面的人不同而已。想当年我与你伯父一同驰骋天下,才有了今日这大宋的疆土。我与你伯父是一母同胞,乃是至亲的兄弟,这天下是你大伯坐还是我坐,实无不同,因此这龙椅比寻常的椅子宽大些也属正常。但自我以后恐怕这龙椅的尺寸便要改小些为好啊!”

    赵恒闻听此言,心中便是一动。他如何听不出赵光义这话语中的弦外之音,他忙道:“父皇话语中玄机暗藏,恕儿臣愚钝还请父皇指点。”

    赵光义轻轻咳了几声,又在长呼了几口气,这才道:“恒儿啊,此殿之中只你我父子二人。你也不必拘束,为父今日和你只话家事,唉!这皇家的家事说是家事,其实也与国事无异了。”他说罢此话,又是不觉气喘。休息了好一会这才稍觉好些,这才握住了赵恒的手继续说到:“恒儿啊,为父知你此来是为寇准求情。这寇准其实也未曾犯下何等的过失,但为父此时将他外放料你心中定是不服!嘿嘿……为父的苦心,这便说与你听了吧……”

    文德殿外已是日已偏西,黄昏已近。长长的树影无力地卧在这殿顶的琉璃瓦上,大宋两代皇帝间的对话此时只有那不会言语的树影可以偷听得到了。若是树木建筑识得书写,那些秘密会镌刻在屋角飞檐之处还是藏于那些树木的年轮之中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