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应王家大院的人马正在向我们这边撤退,追击的敌人紧紧咬在后面,激烈的交火预示我们到了最艰难的时候。
我们有了用武之地,敌人进入了我们的射程。马蹄子的重机枪和几挺轻机枪“空空空”“嗒嗒嗒”开始对追敌进行扫射。
一营和王家大院的人马汇合在一起。但我们又没有真正的会合,我们被分割成三块。炮楼的一挺重机枪封锁了我们几处的连结点,――西门炮楼竟然有足够的闲暇用火力照顾连接一营,古庙和碉堡的那一块空地。
我们的主力一营压力最大,被前后之敌夹在中间,前是炮楼后有追兵,庆幸的是追兵兵力似乎有限,再加上我们的火力阻滞,他们在一座祠堂附近构筑工事。
战事陷入僵局,我们没有共建武器,无奈中唯一的选择就是对西门炮楼继续攻击。可炮楼坚固得如同金汤,但那里是我们唯一的活路,一组组爆破手前赴后继地向炮楼扑去,我感觉就好像在瓶子里的苍蝇无奈地碰击瓶壁。
我上了楼顶,夜晚,并不漆黑,手榴弹炸药包发出的火光和照明弹照得通亮。我在楼顶不是为了欣赏这奇异光线照耀下的战场景象。我不由自主的朝山岚遥望,那是我们最担心的地方,一旦日军驰援,他们就将从那儿出现,战事也就结束。那边,黑黝黝的山叠着山,它像巨大的黑洞,又像一头怪兽随时可能张开吞噬一切的大嘴。
驻守白色、西林、隆林几个城市的日军来增援的可能性不大,时间和必要性都决定了增援的部队不会是他们。坐镇在隆林县城范司令现在本身就是泥菩萨,他也是日军防范的对象。白色有一个日军联队,但也分散在几个县城,集结和路程需要五六天的时间。因此,要援救龙门的兵力只能是支援王大麻子的那支日军中队――这支中队驰援就已经足够,日军会这样认为,我们也这么认为。
日军一个中队几天前就去了援救王大麻子,那边的战事应该很快会结束。他们回击龙门兵力将超过三百人,并且龙门的炮火都集中在那个日军中队手里。那是一只可怕的力量。
山那边肯定会有动静,他们或者已在驰援的路上,我想,战事不会持续太久了。这里已经打响一天一夜,他们应该快要到达龙门,除非日军成了聋子瞎子。我们的这次战术策划是失败的,我们的结局基本已经注定,除非出现奇迹。我们在等待奇迹的出现,即使概率为零我们也还要等待,因为我们不准备被俘和投降,我们宁愿战死。
我忧心忡忡地?望着山岚,朦胧的山影静悄悄的,和这里形成鲜明的对比。
交织在一起的烟雾弹、照明弹、手榴弹的爆炸声,子弹拽出的火线和尖啸是我第一次看到的场景,它壮观美丽,也许是我这辈子看到的也许是最后看到的美景。它的确是编织着恐怖和末日的气氛,但对我来说,恐怖已经麻木,我开始坦然。我笑了,几个本地兵莫名地看着我,一脸的疑惑看着我。
炮楼前更多的尸体预示攻势濒临尾声,但灭顶也不能成为全体之灾的默契是继续攻势的理由。又一组爆破组上去了,终于爬到炮楼脚下,可那几个士兵在拉响炸药包的同时生命也随着爆炸声一起湮没。
我的连队驻守在碉堡和古庙,主要用于压制追击一营的敌人并控制这仅有的制高点。马蹄子的马克沁一见到敌人抬头就进行压制,“空空空”悠长而霸气,几挺轻机枪变成“嗒嗒,嗒嗒。”点射,因此,追敌被阻滞在原地也没再继续推进,但敌人的火力也把一营压制得无法有更多的作为――唯一的作为就是继续组织爆破手。
又一组爆破手牺牲在前进的途中,我绝望地转过了脸。我宁愿郁郁地看着叠叠的山,可这次看到的是更大的绝望,这种绝望几乎让我忘记了恐怖和惊慌。那是当我再次凝视那黑黝黝的青山时,一条长长的火龙张扬地往这边游来。
我大声报告我看到的绝望,更多绝望的眼神朝向了那边。
火龙在前进,西门的日军准备迎接,枪炮声中隐隐约约的“乌拉”声是日军正在欢呼万岁。
火龙突然停顿下来,火把也突然熄灭,大约在两三百米地方的这支部队顿时融进了黑暗之中。
也许他们需要多此一举地验证身份。这边的日军在大声叫喊和欢呼,那边却是一片寂静,久久没有回应。
我们在等待死亡,双方的射击停止了,呼喊和欢呼也停止了,阵地一片哑然。我们静静地在等待死亡的宣判。
突然,黑夜中“轰隆”一声巨响,接着两下三下。
我恍惚掉入了深渊,死亡在召唤。我意识到那声音有别于我们今天使用的所有重武器的声音,那是七五山炮的轰击。
我醒过了神,爆炸发生在炮楼上,几乎是平射――我第一次看到远程火力可以这么用平射的方式射击的。炮楼塌下了大半边,我们的枪声再次响起,但炮楼的枪声噎了。
“冲啊,杀啊。”欢呼声来自于我们,接着呼啸声从黑暗处响起,无数的人影从黑暗里冒出。
那是王麻子的部队,并且还不止王麻子的部队。
冲在前面的王大麻子绑着绷带,手里挥舞着一支王八盖子,全身满是凶蛮和彪悍加上仇恨与愤怒。
惊愕,诧异,我难以置信,竟然是我曾经厌恶的人,并且不仅仅是我而是整个龙门或整个隆林的人厌恶的家伙救了我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没时间细想,我得出击。
反击开始了,一营和王大麻子的部队向日军扑去,我的部队也冲出了堡垒。日军开始溃退。我想笑,我第一次看见了日军的溃退。我没有笑出来,我哭了,因为从死亡中我又回到了现实,又有了生命,并且还有了多年来梦寐以求的实现梦想和为死去的同袍复仇的机会,特别是有了重见天日为人、为人子、为人夫的机会。
敌人在溃退。我知道溃退时的心情,慌乱、紧张、无措、恐惧,因为我有丰富的溃退经历。
但日军好像并不无措也不恐惧,一个从人堆里爬起的指挥官扬起长长的军刀在组织他的部队退却,有素的日军也真正体现了武士道素质,一触即溃立即又变成顽强的抵抗,他们又组织好了阻击火力,射击变得更加疯狂,我的同僚又一个个倒下。
“砰”我身边一声清脆的步枪单击声,那日军军官摇晃着栽倒在机枪旁。
我身边稚幼的“嘻嘻”声引得我愕然,那是细屁股的声音。细屁股不知什么时候趴在了我的身边,“撂倒一个当官的,嘻嘻。”乐嘻嘻的细屁股正在寻找新的目标。
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让细屁股乐开了花,也让我们乐开了花,击毙的那个日军军官是川崎中佐大队长。
我疑惑地看着这个小家伙,这里离那死鬼足有两三百米,一枪毙命你不得不怀疑是他的运气,那很难用枪法解释。我没时间细想这些,大队人马开始了追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