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今天本可以好好弥补口腹的渴望和生理过久的亏欠,但因为乞丐,我们并没有因为食物的丰盛而欣喜。
馋嘴和细屁股在一碗满满的米饭上小心翼翼地堆着菜,馋嘴还企图在高高的菜尖上加上一块牛肉,细屁股在一旁帮着忙。老头不知又从哪里有弄来了几张草纸,和几个本地兵仔细地剪成冥钱。马蹄子在撮土为香,狗尾巴和蚂蚱把几个碗盛满水,这是以水代酒,其他的人也在忙碌着。
我们无言中在做着同一件事情――祭奠乞丐,没有人提议,我们心照不宣。
我在他们准备的饭菜酒水香烛前面跪下,说:“兄弟,我们不知你的名字,叫惯了你邋遢乞丐,我们就还这么叫吧。你乞讨了一辈子,吃尽了千家饭,这一顿是你自个儿赚来的,不是别人施舍的,你就好好地吃吧,吃吧。”我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继续说,“你一辈子孤独一人,从小没有爹娘,没有兄弟也没姐妹,孤孤单单一个人活着,我们不知道你是怎么过来的,没人爱,没人怜,甚至没有人搭理过你。今天你的弟兄们都来陪你了,你有兄弟,我们都是你的兄弟,还有邱菊姐,荷花,她们也在这儿陪你了。邋遢乞丐,你在那边不会寂寞很久了,我们也许很快会过来见你,我们会很快过来的。到那边你带我们一起乞讨吧。”
说到后来,我已不是说,是在呜咽。我们所有人都在呜咽。
老头若有所思地烧着冥钱,嘴里呐呐地说着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似乎在跟乞丐说,也许又在和乞丐计较冥钱的多寡。
荷花已是哭得泪人一般,邱菊第一次露出悲戚的神态,轻轻拍着荷花的肩背。我想,也许荷花和乞丐在完成一件艰难的任务时产生了友谊――和我们一样,但不会是爱情。
突然,荷花从邱菊怀里争脱起来,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块绣有荷花的手绢放在火上,静静地看着这张洁净的手绢慢慢和钱纸一样变成了灰烬,泪脸上似乎还露出了一丝欢愉的微笑。
我们在戚戚中哀思着乞丐。
也许乞丐一辈子也没这样热闹过,如果他见到这么多人为他而悲伤,他肯定又是贼兮兮笑着。也许他的鬼魂就在某个角落正贼兮兮地对着我们笑。嬉皮笑脸的乞丐恍惚在注视着我们。
我们不知荷花为什么对一个乞丐产生爱怜。那一块洁白的手帕是荷花心爱的随身物品,现在送给了乞丐。
入夜,我们为两个女客发愁,本就拥挤的窝还得腾出一层给她们睡,我在为此事忧愁。其实我的忧愁是多余的,已经没有人恋着自己的窝,早早挤到了一楼和三楼。很少说话的马蹄子一手就把他的家当搂在了怀里,径直往一楼走去。
邱菊肯定也清楚楼上楼下兄弟们今晚所面临的处境。她看到身高马大的马蹄子和雅气未脱的细屁股抱着自己的窝,说:“各位兄弟,你们过去怎么睡还怎么睡吧,给我和荷花挪个地方就得了。现在我们都命如朝露,还顾忌个啥?能有个打个盹的地方就不错了,还不知打了这个盹还有没有下个盹打都难说。各位兄弟就别麻烦了,将就着睡吧,啊?好不好啊?”
几个兄弟犹豫了一刹那,但还是继续往楼下或楼上走。我也准备离开,马蹄子在楼梯上回头望了我一眼,似乎要说什么又忍住了走了下去。我上了楼顶,这里除了岗哨从不睡人,夜晚的山风凉飕飕的,也确实不是睡人的地方。但我准备在这度过今夜,一楼三楼挤得转不了身并不是我睡塔楼的原因,我隐约有种预感,今晚我们没有多少安睡的时间。
黄有才这家伙总是给我们不完整的计划,我们就像在黑夜中永远被人牵着走,就连牵我们的人也是在摸着黑,随时可能带着我们掉进深渊。
古庙里今晚似乎有些异常,灯光隐隐约约在不停的移动,古庙围墙外面的山坡上也有一种淡淡的幽灵似的光影,忽明忽暗,我弄不清这光线来自于哪里。我久久地朝那个方向搜索,希望搞清那是什么光线,来自于何方。
终于,我明白了,它让我震惊,我甚至有些慌乱和惶恐。这光线很早就存在,只是我们忽略了它。我们一直以为古庙只是日军的军营而已,他们没有在那里筑构工事,仅仅是他们的住所。可暗地里他们在修筑工事,原来那里已经筑构了一个复杂坚固的防御阵地,那光线来自于古庙外围的暗堡,忽明忽暗是因为里面的人在移动,暗堡不是一个而是一群。
原来,我们从没有被日军信用过,他们那里的所有工事是用于对付我们的。
我立即把几个信得过的兄弟叫到一起,这样我们不得不又回到了二楼。邱菊和荷花看着我们,没有任何的异样和吃惊,似乎她们预见了我们会回来。
我把观察到的情况告诉了大家,目瞪口呆的人仅仅是我们几个,邱菊依然如故地保持一张平静的脸,荷花似乎对这些也不关心,她们静静地看着我们讨论。
“妈的,在我们眼皮下咋就没发现呢?到时我们就两面受敌了,不好办呐。”马蹄子忿忿地说。
他的话引来了一群同样的结论,“不好办。不好办。”
我们必须迅速把这一情况告诉黄有才,可我们从来没有主动找过他,我们并且不知道他在哪里。邱菊看着我们为难的样子,轻声道:“不为兄弟,你们可以和王家大院里的人试着联系一下,也许有用的。”
我想,也只有这条路可走了,明天我们必须尽早和他们联系上。
“我说不为呀,是不是今晚就得把事办了呀,后天就是行动的时间,会来不及的,趁今晚还不是太晚,我和屁股出去一趟,用不了多久就回来。”说话的是老头,我不得不考虑他的话,他是我们中最稳重的人。
“不好不好,屁股太危险,现在已经宵禁很久了,那不行,那不行。”马蹄子有些着急,“要去我和狗尾巴去,反正有日军的军服。”
“好好,这样好……”狗尾巴马上附和,但话还没讲完蚂蚱就嚷起来:“好个屁,日军有口令,你知道不?‘好’得这样快,不动一点脑子。我和细屁股去,扮成乞丐,只有这个办法行。”
其实,所有的办法都不行,只能挨到明天。最后,我们一致的意见是挨到天亮,整个龙门有许多的暗哨布置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
我们面临的局面成了一盘死棋,后天就要起事,我连带出我的这帮弟兄都已经不可能,我们的出口完全在日军的暗堡封锁范围内,一百多米的宽阔射界将会成为日军的屠杀场。
又是一个难熬的夜晚。
我们懒得到楼上或楼下去睡了,命如朝露的我们也顾不了什么,几个兄弟聚在一起倒也有种安全感。其实,我们在顾着两个女人,她们已经知道面临的处境,虽然她们没有表露出一丝的惊慌,但让两个女人候在空荡荡的碉堡里的感受无论如何是残忍的,我们心照不宣选择了留下来不走。
邱菊也看出了我们的企图,只是没有明说。她给我们讲起了王大麻子,似乎是在极不愿意的情况下讲的,厌恶?怜惜?痛恨?爱恋?说不清是哪种表情或者根本就没有表情。她很平静地跟我们说,似乎就如她正在缝补马蹄子的破军衣一样在平静地做着一件事。马蹄子很感激地看着她。她低着头一边缝补着衣服一边安详地说着王大麻子。
我们从来没有要求她讲她家里的事,哪怕是一点点的暗示。她主动给我们讲的,似乎王大麻子的事对我们很重要。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