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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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惊愕的脸然后是惊喜的笑容在我的眼前不再摇晃,我看到了黝黑的屋顶和悠悠荡荡的马灯。我在我们的驻地。

    “醒了醒了,连长,他醒了。”好几个声音叫唤着,那边一个冷冷的回答:“噢,他死不了。”

    我昏厥了两天,我的同袍以为我会死去,但他们做了他们觉得应该做的事,给我喂米汤,喂肉汤――挑子里有的是米,马蹄子在他挑的猪身上用刀开了个小口子挖出了一块肉。可我就是不醒,微弱的气息一直维持着,这是他们把我弄回来的理由。虽然我很讨厌,虽然日军看着他们几个人抬着我这具尸体“巴嘎巴嘎”直嚷嚷,但他们还是尽人事用门板把我抬回。

    民夫作为良民被放回了自己的家,日军顺便还给了他们一个慷慨的“良民大大的好。”和一个竖起的拇指。

    王老头也走了,但什么都晚了。

    “不为,告诉你件事,”李勇奇看着我说,向我走来。我愤怒地看着他,你他妈不为,该叫的时候你不叫,现在又“不为不为”地叫的恶心,“你娘和你媳妇传话给你,她们说,你虽然做了汉奸为人不齿,可她们仍然等着你回去,要你好自为之。”

    “那王老头说的?她们娘女俩都好吗?”我微弱的声音微微地颤抖,急迫地问。

    “是王老头说的,她们都好,她们就躲在后山的山洞里,把我们看得清清楚楚,还说我们没有做恶,没有和日军一样,王村人感谢我们。”李勇奇说完又开始了他经常那样的沉思,默默地呆在一边。

    娘和晓晓的话并没有让我开怀,她们以一个女人的大度在宽容人世间的无奈。常言道女人家鸡肠小肚,可在男人真正需要宽容时她们的胸怀可以容纳整个世界,包括丑陋与邪恶。我觉得无颜面对这种女人,我已经死了,尸体已经腐烂发臭,尸臭味伴随我的苟活。几次我幻想着拿枪顶着自己的头开枪,可每次都是虚幻地仇恨自己。

    等我又能够在青石板上转悠时我又开始了每天的转悠,和常浩这个哑巴炮子鬼默默无语地转悠。

    邋遢乞丐不再和我攀老乡,我每次经过他身边时他总是视我们无物,我不气恼,我和他都是行尸走肉。

    又是傍晚,肮脏的乞丐跟在粪车后面鬼兮兮地张望着,一直等粪车过了对面弯道才懒洋洋地盘坐在屋檐下,掏出干巴巴的饭团嚼着,显得有些疲惫,又有些得意。这是我多次巡逻经过此地的情景。一团干巴巴的饭就这样得意洋洋!我懒得理他,漠视地经过他的面前,他也漠视着我,任我从旁边经过。

    近来日军的调动更加频繁,大批的民夫从龙门经过,朝樟树镇走去,龙门驻守的日军也增加了一倍。镇子周围修筑了九个碉堡,我们连镇守其中的一个,当然还加上一个小队的日军驻守在碉堡侧面的古庙。他们没有在古庙筑防,那不是他们真正的阵地,而是平日里的兵营,有战事时他们会进驻我们的碉堡和对我们的督战。

    由于我们实际上是和日军一起驻守,因此,“巴嘎巴嘎”成了日军对我们每天的招呼,我们回应的是“猪×的,冬瓜,茄子,妈拉个巴子”等方言俚语。在碉堡上唯一的娱乐是相互的打闹、奚落和对远处的眺望。民夫在远处活动着,有时夜晚还能看到隐隐约约的灯光,但我们无法分辨出他们在忙乎着什么――即使我们很多次用八倍望远镜仔细地搜索和辨别。

    龙门平安无事,除了几次全城宵禁和全城搜查――那是因为近来常常有日军开小差失踪。我们没有受到过国军的任何攻击和骚扰,枪声都很少听到。龙门一直就这么平安地度过太阳升起落下又升起又落下的日复一日。我又一复一日地在青石板的街面上转悠,承担巡逻任务。我不想窝在碉堡里,虽然它高大得足以容纳几十个人在里面自由地活动,可我不想置身在这无聊的打闹之中,我宁愿孤身一人孤独地享受着寂寞――虽然我并不是孤身一人,常浩炮子鬼一个可以整天不吭一声的家伙每天跟着我逛悠。

    粪车又在茅厕边,搅得臭气熏天。我已习惯了这种气味,邋遢乞丐也习惯了这种气味,他总是在粪车拖粪的时候出现,也许是他在这时能和拖粪老头聊上几句聊以自慰。

    邋遢乞丐在僻静的屋檐下拖着打狗棒蹲着,不远处破旧的大门“呀”地开了,从大门里出来个还在整理衣服的日本兵,他身后的门又“呀”地关了,传出上门闩的声音。那日本兵色迷迷地哼着日本小调,一幅满足的样子趔趄地迈着歪歪斜斜的步伐朝乞丐走来,对着他嚷嚷,似乎在戏虐乞丐,乞丐像被这嚷嚷声所召唤,也朝日本兵走去,嘴里巴叽着什么,声音怪怪的,动作也怪怪的。突然,打狗棒狠狠地斜落在那日本兵的脖子上,沉闷的声音夹杂着骨裂声,我们听得那么真切。那日本兵的头斜拉地歪向一边,身体向一侧倾倒,乞丐敏捷地截住了尚未着地的身体,一秒钟也没停留,就把尸体拖往了茅厕。拖粪老头也迅速地往里走,街上异常的安静,我们静静地站着。

    不一会,乞丐幽幽地走了出来,悠闲满足,似乎才进去解决了憋得太久的小便。接着老头拖着粪车也出来了,平静安详地经过我们身边,消失在拐弯处。

    我怔怔地呆在那里,炮子鬼喉咙里咕咚了一声,似乎等得太久的一道美味菜肴终于被他吃到了口,幸福得口水直流。我被这场面惊得如木鸡呆呆地立着,乞丐贼兮兮地冲我做了一个怪脸,拖沓地走向屋檐下,掏出干巴巴的饭团,满意地嚼着。我才明白那冰冷的饭团并没有什么值得得意的滋味,得意的不是饭团而是另外的东西――刚才茅厕里发生的事。

    我踩着青石板,炮子鬼做我的尾巴,我们沿着街道“踢踏踢踏”地悠着。身后的“呃呃”声不时从喉咙了发出,来自那从不作声的常浩炮子鬼。

    “你烦不烦啊,呃呃呃!呃你个鬼呀,烦死了,你。”我回过头吼着,心想那家伙准是被吓得丢失了魂魄,我就一路“天灵~灵~地灵~灵~”地哼着给他招魂。

    “我又不是怕,我也想。”炮子鬼委屈地回答。

    “你想什么?想死啊你?”我惊讶而又气愤地回过头看着常浩,我压低声音对他吼叫,又似乎是在哭喊。老实巴交的常浩也似乎被我这吓人像吓得懵懵懂懂。“这里是老窝,日军的老窝!别害人!把一帮弟兄都害了。”他悻悻的,没回答,又接着“呃呃”,然后沉默。“别作蠢事!你炮子鬼,你脑袋想着炮子,你别害别人啦。”我仍低低地对着他吼。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