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安排当三小队队长,从营副到连副到班长,职位降得倒是蛮快,现在都成了民团的小队长,两年时间降的比我溃败还来得快。这,我倒不气恼,可这枪械,可这群兵,哪门子军队?哪门子士兵?乌合之众大概就是指的这个吧。吃饭,又开始吃粮,开始吃皇粮,我已整整吃了四年,也整整溃退了四年,今儿起又该溃退了,我愤怒的就是这溃败。
和马蹄子斗嘴的是雷阳,被人叫做狗尾巴,他被派作一小队队长;马小秋,人称蚂蚱的做了二小队的队长,他俩都是新近被招进王家大院护卫队的,其他两个护卫任中队副队。
雷阳,1942年参加桂军,上等兵,桂林郊区人,木匠,卖兵当的兵,溃败时随人流到的龙门。马小秋,桂林人,今年在桂林修鞋时被抓了壮丁,二等兵,也是最近到的龙门。
下午的训练在一场嬉闹中开始,先是讲授军事条例和基本技能。县城派来的教官肯定也是没有见过阵仗的人,过多的战术术语把乡巴佬们弄得满头雾水,大字也不识几个的人什么散兵跃进、集群冲锋、单兵突进、侧翼护卫、三角跟进等他们懂个屁。教官费力地讲解着,费力的倒不是因为讲授的内容太难,它们都是些基本得不能再基本的军事常识,费力是他训练的对象。喧闹变成喧嬉,嘻嘻哈哈没完没了,提问、打闹、奚落、嬉戏。“军纪!军纪!违反军纪军法从事!城里的军队不是这个样。”黄有才挥舞着笔记本叫喊着,但这种威胁从开始就没有了威力。喧闹继续着,黄有才还在费力地喊着“安静”。
“哎,我说长官,叫我们放枪得了,让我们知道啥子叫日本人就得了,砰,一枪一个。不就是开枪打人吗?打野猪也用不着这样麻烦。”说话的马蹄子哈哈地对着教官说。
“你打个卵,日本人三八砰地一声,你的天灵盖就掀开了,满脑子都是马屎马尿。”他身后的蚂蚱说。
“中秋都过了,你蚂蚱咋就还不蹦呢?你也不要等日本人来,蹦了算了,可惜你的三八大盖,来,我们换一下,给我三八,别人检了可惜。”马蹄子把自己的汉阳造递了过去,跟马小秋交换。
“想得美,给你也不会使,小心你那枪炸膛炸烂你个马脑壳。”众人哈哈地笑着,马小秋说着把枪往怀里紧了紧。
我坐在后排,我的前面是我的兵,九个才换了军服有点像人样的人,可就是没一个像兵的。马帮兄弟都在我这小队。我没兴趣加入他们的嬉戏吵闹,我静静地坐着,想着我的心事。他们在嬉闹,面对着的是并不知道的死亡,一个个都将成为炮灰,存活的也将会和我一样对嬉闹失去兴趣。溃败,不仅仅是往后撤退,丢失的也不仅仅是阵地和国土,热情、活力、甚至灵魂在溃败中一点点丧失。充当教官的军士依然在尽自己的本分,讲解着军规军纪,下面的士兵依然如故地打趣逗乐,几个老实巴交的人倒是在认真听着教官的说教,年纪最大的钱五显得不耐烦,他是几个认真听讲的人中的一个。
“我说,各位乡亲,我们是不是安静一会,听听有好处,学学躲枪子,命要紧呢。”钱五畏怯地看着斗嘴的王大川,“我说啊,都火烧眉毛了,日本人就要进咱龙门了。”
“你,老头啊,怎么你还来当兵啊你?都快六十岁的人了,一对老花眼,日本人到了你眼前你还会看不清直叫他大爷大叔。”说话的人哈哈笑着,接着几个人也附和着笑。
“我四十五呃,哪有六十?刚好,刚好。”刚好是指他刚好还在报名的年龄范围内。
“哎呀,你这模样才四十多?老成啊老成,我还以为那位长官是你的孙子呢?”只有王大川这号人物敢既损老头有损长官的。台子上的教官有些挂不了脸,瞪着马蹄子。
瞪归瞪,拿这帮乡里人也没得法子。教官跟这帮人正股八经教授军事课程本就是找苦吃。
在“一二一,左右左”的口令中我们在向后山行进,怪模怪样的步伐让我在鸭群前面都感到羞愧,踏起的尘土让我们咳个不停。蚂蚱别扭地用力蹬着腿,钱五已是第三次跌倒,王大川哈哈地笑着,细屁股总是比节拍快了半拍,我无精打采地跟在后面。前面的空地长着杂草,对面的山坡用木板支起了一个画着有仁丹胡子的日本军官,这就是我们的训练基地。
教官开始示范基本的战术技能,先是卧倒,我的兵和其他的兵努力学着样子卧倒,现在倒是认了真,这比抽象的讲解容易多了,只是他们实际卧倒时有的像门板一样直挺挺倒下去,有的煞有介事地先行单脚跪礼然后才慢腾腾的倒下。蚂蚱双膝一跪就猛趴下去,一头扎进杂草中,十几米远都清楚地听见膝盖碰击地面的响声。“你娘死了?也不要行咯样大礼呀。”众人哈哈地乐,蚂蚱咧着嘴,满脸的血痕痛得他气结。
匍匐前进练得更是可笑,草丛中高耸的屁股左右摇摆。“把屁股压下去,屁股会着枪子的。”教官直叫着。“报告长官,狗尾巴的那话儿太大,下不去。”马蹄子喘着气在草丛里说。“我操你奶奶,你那话儿才挺着压不下去。”狗尾巴翻过身子说,气愤地瞪着马蹄子,转过神,看到满地都是翘得高高的屁股,然后是哈哈大笑。
单兵突击使大家累的直喘气,教官的示范也不那么光彩夺目,甚至是狗模狗样,一看就知道是个稚儿,没见过真正的仗阵。士兵们练得更是气结,不是突击,一个个倒是像是去偷人家的老母鸡。吃苦倒是他们的优点,直累得趴在地上直喘气。
士兵们自己也看得心虚,当着枪,踮着步,猫着腰,他们自己也认为这是去偷鸡摸狗的样子,哪有军人的雄壮勇猛样。“蚂蚱,王婆子家的老母鸡准是你偷的,今个儿你赖都赖不了啦,看你模样就是个偷鸡摸狗的老手。”狗尾巴总得找个斗嘴的人。
蚂蚱看着狗尾巴总是底气不足,上次就是他说是他偷了王婆子的母鸡,嘟哝着继续向前冲锋。王大川拧着枪回过头对狗尾巴说:“这办法要得,那天到你家偷你妹子。”蚂蚱感激地看了看王大川。
“你妈啦巴子,整死你个死马帮死湖南佬。”接着是拳头着肉和布帛撕裂声。众人嘻嘻哈哈扯开厮打在一起的王大川与狗尾巴时,新军服已经多了几个破洞和几根布条,狗尾巴鼻血涂得满脸。王大川捂着腰,嘴里还不干不净地放着狠话,“老子搞死你扎护院狗,拿你狗尾巴下酒。”狗尾巴挣扎着还要继续厮打,被几个人按在地上坐着。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