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车的侍从迈上台阶,向门吏递上名帖道:“有劳兄台通禀一声!”那门吏并不接名帖,只对那侍从道:“我家大人今日不便见客,贵府请回吧!”
那男子大步上前问道:“怎么回事?”门吏不敢怠慢,上前拱手道:“我家老爷,沉疴复发,不便会客,请大人改日拜访吧!”
“哦,窦婴前几日还是健硕如初,怎么这么快就贵恙缠身了呢?”那男子冷声问道。
“只是沉疴复发……”门吏吞吐道。
那男子少与门吏言语,径直踏门而进,向内庭步去。庭内一片幽静,窦婴正背对厅门,席地而坐,面对棋盘,独自摆局设弈,举子斟酌,乐此忘我一般。
“是谁?”听到身后舒缓的脚步声,窦婴手中一子落定,头也不回地问道。
“看来窦大人的心思非在局弈之中啊!”那男子刚才故意躞蹀而行,放慢脚步,还是让他听的分明。
“袁盎!”窦婴依然目视棋局,亦不起身,像是随口悠然一问地道:“你来做什么?我窦婴现在布衣加身,一介庶民,国事天下事,事事不关吾事!你袁盎上错庙了吧!”
“窦大人,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笑曾经!”袁盎不禁嗤然一笑道,“窦大人,一人对弈多了一份雅兴,却少了一份情趣,来,就让袁盎和你对弈一局何如?”
“袁公请!”窦婴道。袁盎也不推辞,便在窦婴对首坐下,持白先行,落下一子,道:“窦大人好雅兴啊,当今形势,七国并起,吴楚联军来势凶猛,大有吞并海内,取而代之的势头,如今朝廷可用之才都派出去打仗了,前方腥风血雨,而窦大人却能安坐泰然,独享其乐,袁某佩服!”
窦婴落子有声,道:“袁公之语何意?”
“众所周知,你窦婴文武兼备,将相之才,乃是可堪大任之人,皇上此时正是用人之际,正是大人东山再起的绝佳时机,大人再不能闲云野鹤似地作壁上观,坐失良机了!”袁盎侃侃而道。
“袁公,今日你我对弈,手谈乐在局中,国事勿论!”窦婴颇似不满地道。
袁盎目观棋局,却又笑道:“只怕窦大人人在此处,心却在庙堂之上了!”边说举起一子,却又不知放在何处为妥,又道:“只怕皇上早就想启用你窦婴了,到时你想孤芳自赏,袖手旁观都难!”
“既如此,朝廷求贤若渴,依我看袁公何不毛遂自荐,趁此为国效力,不但可东山再起,还可成就一番功业呢?”窦婴道。
袁盎无奈似地道:“我乃罪孽之臣,陛下法外施恩,方免死罪,贬为庶人!只图平安无事,何敢建功立业奢望啊!倒是窦大人,当初犯颜直谏,反对立梁王为储,为陛下解了围,却让皇太后没了台阶下,才贬你为庶人,革除宗室,然而终究也不过是太后一时之气罢了!窦大人毕竟和太后是一家人,我想太后还是挂念大人的!”
窦婴丢下手中棋子,怏怏不快地道:“袁盎,你不是来下棋的,倒像一位说客!好好的一局棋让你搅了,颇煞风景啊!”
这时庭外远远步来一个人影,人未进门,声音先到:“两位大人好闲情逸致啊!”
窦婴起身相迎:“原来是御史中丞公孙旦大人,有失远迎!”
袁盎亦笑道:“公孙大人,多日不见,你土鸡变凤凰,升任御史中丞了,正值春风得意,前途无量啊!”
“袁公说笑了,在下能有今日,全拜两位大人垂怜眷顾,提携栽培,在下方从一名刀笔小吏,升任食秩千石的官吏,在下哪敢忘本啊!”御史中丞公孙旦谦恭地道。
说话间,三人按主宾落座,几名小厮沏茶奉上。茶过一循,窦婴道:“公孙大人无事不登三宝殿,我窦婴如今乃是闲散之人,早已不问世事,不知公孙大人登临敝府,有何见教?”
“在下今日前来为二位大人带来两个消息,一个是好消息,一个是坏消息,不知二位想先听哪一个?”公孙旦故意绕着圈子道。
袁盎已是不耐烦地道:“公孙大人就别绕弯子了,先说好消息吧!”
公孙旦道:“那我首先就要恭喜窦大人了,皇上已经决定任用窦大人为大将军,镇守洛阳武库,保卫廒仓,估计现在圣旨已经到司马门了,即刻就会传到!”
窦婴面上波澜不惊,而袁盎却一笑嗤之,咻咻道:“此乃意料之中的事,窦大人文武全才,舍他其谁?那就说说坏消息吧!”
公孙旦面色肃然道:“这坏消息,却是关于袁公你的!
袁盎不屑一笑道:“我袁盎现在乃是淡泊名利一野夫,无官一身轻,还有什么事情缠上我不成?”
“袁公此言差矣,有人可要至你于死地啊!”公孙旦道,“袁公昔日乃是吴国丞相,曾收授刘濞贿赂,现在吴王刘濞谋逆,有人旧事重提,要以反叛同谋罪论处,诛袁公三族啊!”
袁盎顿时惊的几欲从坐上跌下来,怒发冲冠道:“此事陛下早已明断,法外开恩,将我削职为民,是谁竟然如此歹毒,非置我袁某于死地不可!”
公孙旦道:“昨日御史署正轮我当值,御史大夫晁错命令我等重新整理袁公当初受吴王刘濞贿赂的卷宗,欲与谋反重罪诛杀袁公,以警吴楚叛军!袁公昔日对在下恩遇有佳,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当下不敢有丝毫怠慢,今日特来相告,袁公也好早作筹谋!”
“晁错啊晁错,现在你位列三公,位高权重,搅得天下大乱、鸡犬不宁还不算,现在居然又来公报私仇,我袁盎今生与晁错共生一世,乃是人生最大恨事!”袁盎已是愤恨交加,面色煞白。
正在此时,刚才那个门吏慌慌张张地飞奔进来,禀道:“老爷,宫里来了几个传旨的太监,已到前庭了!”公孙旦一听,道:“圣旨来的如此之快,看来陛下亦是迫不及待了!袁公,你我再次多有不便,还是回避一下为好!”袁盎和公孙旦便匆匆穿过后堂,进入后园之中。
少顷中常侍春陀领着几个太监,手捧圣旨步入内堂,用太监独有的娘腔道:“圣旨到,窦婴接旨意!”窦婴故意踉踉跄跄地跪倒在地道:“罪臣窦婴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七国叛乱,兵戈四起,天下动荡,社稷不安,苍生蒙乱。窦婴文武兼备,深谙韬略,忠贞骁勇,可堪大任。擢窦婴为大将军,统领新调入京兵马四万,镇守洛阳武库,安抚中原之地,并督齐地栾布、楚地郦寄两师战事……”
春陀宣完圣旨,窦婴叩谢完毕,便颤颤巍巍的站起身,一副恹恹不振之态,似乎颇费力气地低声道:“几位公公风尘仆仆,登莅敝府,颂传陛下恩旨,实在辛苦,还请堂上稍作歇息!”
“窦大人不必拘礼,我等奉皇命办差,已是荣幸之至,哪敢有半点辛苦懈怠之念!我等这就速速回宫复命!”春陀对眼前的窦婴亦是不敢傲邈视之,便也是毕恭毕敬地道。
“春公公”,窦婴有气无力地道:“有劳春公公转禀陛下,就言窦婴蒙陛下不弃,委以重任,窦婴感激涕零,然而窦婴有负圣望,身染重疾,难以受命出征,恐误江山大计,还请陛下慧眼识珠,另择良将,出镇洛阳!”言讫,窦婴一阵悲戚,双手擎起圣旨,举过头顶,跪倒在地上,几欲垂泪,高呼道:“陛下,臣有罪,臣负圣恩啊!”
春陀双手扶起窦婴,道:“窦大人这是为何……”
“窦婴沉疴复发,在此危及当口不能为国效力,愧对陛下,愧对天下黎民苍生……”窦婴已然泪花潸然。
“唉”,春陀叹了口气道,“难得窦大人心悬社稷,肚装黎民,其情可悯,我一定会把窦大人的情况据实上奏陛下的!”
“多谢春公公了!”窦婴拱手浅浅一礼道,“见了太后,还请公公代窦婴向她问候,就说窦婴虽被逐出窦氏宗族,不能进宫探望她,他这个侄儿还是时时挂念他的!”
春陀道:“窦大人放心,举手之劳,杂家定不负大人所托!”
窦婴送三个太监出前庭,还未来得及转身,只听身后响起几声掌声,就见公孙旦和袁盎从后庭走出来,袁盎正眉飞色舞地鼓掌不止,半是揶揄地道:“只知窦大人文韬武略卓然出众,不想窦大人演戏的本事也如此绝伦,真是惟妙惟肖啊!”
公孙旦却满面惊讶地道:“窦大人,陛下启用你为大将军,这可是莫大的殊荣啊!地位等同三公,乃是炙手可热、大权在握美差,窦大人缘何故意装病推辞呢!”
窦婴并不言语,而袁盎终究忍不住看破窦婴心中玄机的兴奋之情,便越厨代庖地道:“三十六计,欲擒故纵!这个大将军非窦大人莫属!”倏而袁盎有一转话锋道:“窦大人,你我相交多年,不是知己已胜似知己,如今晁错决议要置我于死地,现在你已是独当一面、权倾朝野的大将军,只有你能救在下了!将军救我啊!”
窦婴依然一副深沉不露的姿态道:“能救袁公性命的只有袁公自己!”袁盎一时语塞。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