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十一年直隶三月的天气,阳光明媚,天蓝云白,杨柳吐翠,燕雀呢喃。一路上的春光美景,加上要归家的喜悦,这一切都令赵玉林异常地激动和陶醉。十年了,整整十年了,今天他终于回家了!
自从十年前母亲病逝被师父领走后,赵玉林离开家乡已经整整十年了。十年里,赵玉林不知多少次朝家乡的方向眺望;多少个日夜,家乡让赵玉林魂牵梦绕、思念挂怀。不过今天他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回到了这块生他养他的地方,这怎能不令他心潮起伏、泪水盈眶呢。
进了保定城,赵玉林立时置身于繁华、热闹、喧嚣的街市上。各种字号的商家店铺一家挨着一家,招牌幌子五花八门令人眼花缭乱;小吃摊点沿街都是,不时发出声调不一的吆喝叫卖声;来来往往的行人有市民、农民、商人、兵勇,居然还有几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一切都看似那么的熟悉,一切又都显得那么的陌生。由于先前走得过急,现在脚步一放缓赵玉林的脸上立时渗出了一层细汗。他从身上穿的灰色麻布长衫里掏出了一块蓝色布条,一边走一边擦起汗来。
今天一大早,赵玉林连早饭都没顾上吃,便按耐不住地从他投宿的那家客栈出发了。此前他听店里的伙计说,离保定城最多还有不到两个时辰的路程。此时,他的肚子开始咕咕地叫了。
临行前师父告诫和点拨过赵玉林,先找一家药堂做工来作为自己栖身和落脚的地方,在做工的过程中要潜心学习等待时机,以图自己日后的事业发展。在与师父相伴的十年中,赵玉林的师父尽其所能共传授给他两种技能:一种是武功绝学,一种是中医医术,其他则是教他做人行事的道理。对于武功,师父一再叮嘱告诫他只可用来防身健体,不可安身立命,更不能逞勇斗狠、为非作歹。因此,赵玉林在择业方面凡是和武功沾边的行业,比如走镖护镖、开馆授徒、看家护院等等都不能从事。不仅如此,师父还告诫他轻易不要把武功绝技展示与人,以免日后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乃至于杀身之祸。在医术上,师父向赵玉林传授了传统的中医医理、人体经络和穴位,特别是在推拿按摩、接骨复位上,更是将祖传的家学和自己几十年的诊治心得悉数地传授给了赵玉林。在赵玉林和师父相处的后三年里,有人上门求诊或是游走中遇上病人,师父都是让赵玉林出面接诊治疗。只有遇上疑难杂症让赵玉林感到有些棘手的时候,师父才亲自出诊并指点着赵玉林。十年里,无论是武功还是医术,赵玉林尽得师父的真传。
赵玉林一面在大街上行走着,一面寻视着他要找的大药堂。工夫儿不大,在街路的北侧一家很气派的大药堂便映入了他的眼帘。只见这家大药堂台高门阔,一块宽大醒目的黑漆烫金匾额上书写着“仁和堂”三个字体浑厚、苍劲有力的大字。
仁和堂里进进出出的人不断,有抓药的、有看病的,看上去很是兴隆茂盛。一进药堂,药堂靠西的一侧贴墙是一排高大长长的中药抽屉药柜,药柜外面是一个长长的抓药柜台。柜台里有三个抓药的伙计和一个年纪较长的账房先生。药堂的里面,是用木雕屏风隔开的格子屋。不用问,这里是医生或郎中给患者把脉诊病的地方。
赵玉林在仁和堂前张望了一会儿,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去问人家到底用不用人。此时他的肚子叫得更响了。算了,还是先找个地方填饱了肚子再说。想到这儿,赵玉林转身便走。不料想他转身迈步刚要走,就和一位从东面赶来步履匆匆的年轻姑娘撞了个满怀。赵玉林一来正值是一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二来再加上十年的武功修行,那个姑娘怎禁得他这么一撞,立时身体踉跄眼瞅着就要向后跌倒。赵玉林一看事情不好,脚底用力一拧轻身跃到姑娘的跟前,同时迅捷地舒展猿臂拉住了姑娘的一只胳膊。
这个姑娘还没等自己完全站直立稳,便一巴掌打开了赵玉林的手,同时面色绯红、杏眼圆睁地斥责道:“你这个人怎么走道也不长着眼睛?”
赵玉林双手作揖连连施礼道:“对不起,对不起,在下的确是行走过于莽撞了!怎么样,小姐没大碍吧?”
“我可不是什么小姐。”姑娘白了赵玉林一眼:“以后走路看着点儿。”说罢用手拂了拂身上摞着补丁的蓝底碎花衣裳进了仁和堂。
望着姑娘离去的窈窕背影,赵玉林呆看了一下,然后朝街对面的一家面摊走去。
赵玉林把斜挎在身后的褐色包袱拿下来放在长条木凳上,然后跟面摊的掌柜要了三碗面。赵玉林实在是饿透了,三大碗面没用多大工夫儿便进了肚。吃完了面,他又跟摊主要了一碗面汤开始喝了起来。
突然,街对面仁和堂的那边儿传来了一阵吵闹之声。赵玉林扭头顺着吵闹的方向望去,只见刚才险些被他撞倒的那个姑娘手里提着一摞纸包的中药,正和一位衣着华丽鲜亮、有钱少爷模样的年轻人撕拉争吵着。这个少爷的旁边跟着一个随从,无论这个姑娘想从哪个方向要走,都被这个随从嬉笑着挡住了去路。而那位少爷模样的年轻人,则不时地用手去牵扯那个姑娘。很快,三个人的周围便集聚起了一些看热闹的人。
赵玉林赶紧结了面钱背上包袱走了过去。
少爷模样的人见人越聚越多心里有些发虚:“……哎,各位乡邻,不是我纯心要为难这个小女子,是因为她那个酒鬼爹欠着我的钱一直不还。”“谁说不还你钱了?我爹就跟你借了二两银子,现在你却让他还你十两。”“哎,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借钱总要付利息吧?我总不能白借给你爹银子吧?”“谁说白借了?可利息也没你这么高的。二两银子只用了三个月,利息你就要八两,这天底下有这么高的利息吗?”“怎么没有?这就是驴打滚利滚利的利息。大家看看,我这里有借据为证。”少爷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张借据抖开了给众人看。
“没错。”那个随从也紧着在一边帮腔献媚:“当初她老娘病得厉害,她去赌场跟她爹去要钱,她爹把钱全输了没钱,是我家少爷在旁边看着于心不忍,这才发了善心借钱给她爹,谁知道她爹却一直赖着不还。没钱还也行,我家少爷想让她到家里来做工抵债,她还不同意不来……”
“你胡说!”姑娘俊俏的脸因愤怒变得有些扭曲:“当初是你们主动借钱给我爹的,这张借据也是你们乘我爹喝醉了酒后给他按的手印,否则我爹就是穷死也不会借你们钱的。到你家做工,到你家做工我就是做到死也还不上这笔债,这笔债只能是越欠越多。”
“所以嘛,你就随了我家少爷得了,这账也就一笔勾销了。”
“你休想!”姑娘用一只手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说到这儿,赵玉林和周围的人们基本上都听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两个上了年纪的人不由得摇头叹息起来。此刻赵玉林的心里也是充满了愤怒和同情。
少爷恨随从的话把事情给说露了底儿,于是抬起腿狠狠地踢了他一脚:“滚,这里还轮不到你多嘴。”
尽管师父多次告诫赵玉林遇事不要冲动,不可事事出头,但是今天这个事实在是令他气愤不平。明摆着就是做好了扣儿让人家往里钻,从而达到要挟霸占人家姑娘的目的。不过赵玉林的师父在告诫他做事不要冲动的同时,也教导他一旦遇上人间不平的事时,也要挺身而出、仗义行侠,该出手时就出手。再说了,由于自己刚才的莽撞差点没把人家姑娘给撞倒。想到这儿,赵玉林上前两步向这位少爷抱拳深施了一礼:
“这位大爷,你看这位姑娘手中提药,面色焦急,说明她母亲的病一定是重得很厉害,一定是在等药煎熬。我看不如先让她走,钱的事以后再说。看得出,像大爷这样的人,肯定不会一时在意这几个钱的。”
赵玉林的话引得那个姑娘愈发地伤心痛哭起来。
那个少爷也没想到今天的事情会闹成这个样子,特别是他的那个随从说漏了嘴,使得大家都不拿正眼看他,把他当成了一个骗子、一个恶霸,所以他便憋了一肚子的气。可是憋气归憋气却没人出来搭腔,这就使得他除了狠狠地踢了他随从一脚外,其他的就再也找不到发泄的对象了。可是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赵玉林出来搭话了。
“你是干什么的?”少爷撇着嘴角轻蔑地看着一身土里土气的赵玉林问道。“啊,我是一个过路的。”“过路的?”少爷哼哼冷笑了两声:“这是谁的裤裆没系好,把你给露出来了。”“你!……”
“你什么你?”少爷说着,突然飞起左脚朝着赵玉林的裆部踢来。赵玉林早有防范,只见他身子轻轻一晃一个太极左冲躲开了这一脚。他是躲开了,可是这个少爷却丢人丢大发了。由于用力过猛,再加上他没想到赵玉林能躲开,于是他的身体一下子失去了平衡,仰面朝天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人们轰地一声笑了起来。赵玉林走到那个姑娘跟前说道:“你快走吧,你娘还等着你的药呢。”那个姑娘看了赵玉林一眼,抹了一下眼泪一句话没说,转身分开人群走了。
姑娘走后,赵玉林回头看见那个少爷已经被他的随从搀扶了起来,那个随从正在用手替他拂扫着身上的尘土。赵玉林看罢转身便要走。
“小子,你还想跑?没那么便宜!”恼羞成怒的主仆二人气势汹汹地向赵玉林扑来。赵玉林见状无奈,只好运气周身,除了用掌抵挡面部免遭攻击外,其他的部位则任由对方的踢打。于是奇怪的一幕出现了,明明是拳脚落在了赵玉林的身上,那主仆二人却疼痛得呲牙咧嘴啊呀直叫。人群中有人看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那个随从尖嘴猴腮一对扫帚眉,一看就是一个阴险狡诈之徒,他看在赵玉林的身上捞不到半点儿便宜,便绕到赵玉林的背后去扯赵玉林的包袱,这样主仆二人一前一后把赵玉林夹在了当中。赵玉林不想出手伤人,他扭动了几下身子想把那个随从甩开,可是那个随从十分的可恶,他死死地扯住赵玉林的包袱不肯松手。这样一来二去不但没有把那个随从甩开,却把赵玉林的包袱给扯散了,赵玉林的几件单衣和一些书籍从包袱里掉了出来。赵玉林性情再好毕竟也是一个血气方刚的毛头小子,他看见散落一地的衣服和书籍一下子来了火。他赶步上前,左手扣住那个随从的右腕,同时提起右拳和右膝,一记“白猿献果”将这个随从打倒在人群之中。尽管赵玉林只用了三成的功力,但那个随从还是“妈呀”一声躺倒在地上一时半会儿起不来了。紧接着,赵玉林转换身形朝着少爷奔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