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了的时候,在沿途小村处找个人家暂时休息,喝杯茶水,然后,又接着寻找。
夏日炎热,吟浅却在心中生出一种冰凉。
一直一直没有消息,再这样下去,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坚持得了。
昨日对着江水,看着水中映照着那个倾城之色的女子,容貌仍是一如往昔的动人,面色却憔悴许多。
身体,越来越不好了。
当初怀着希儿时,因不愿待在皇宫中,那段时间的“自虐”,日日夜夜咳嗽,折了根基,这之后,倘若心神疲累,时常旧病复发。
有时候找到中途,常常涌起.眩晕的感觉,可是……不能停下来。
吟浅一遍遍对自己说。
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花冠.群,就这么一直找下去。只要一天没有找到他,她就一直不相信他的死亡。
日日夜夜,没有长时间的休息,.从春天到盛夏,她几乎没有停下来,好好吃过一顿饭。
除了偶尔的不吃不眠,吟浅时常在江边发呆。
春日本是踏青游玩的好季节,然后今次却注定与.她绝缘。
一日在江边,吟浅被一个樵夫打扮的老汉叫住。
“姑娘,小老儿看你守在这里很多天,是不是在等什.么人?”老汉放下身后背着的柴火,抽出旱烟,吸了一口,“你一个小姑娘家,在外面也不容易,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小老儿要是帮得上忙的,小姑娘你尽管说。”
很久没有开口,吟浅感觉话语都难以出口,舌尖.百转千回,终于说了出来:“我在找一个人,三个月前,他掉到江里,我从百里外一直找过来,不过,现在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吟浅将花冠群.的容貌身高简单描述下,心里一直沉甸甸的,周围没有人可以诉说,现在遇到双手布满老茧,却一脸真诚的老汉,吟浅忍不住说了出来。
“百里外的人冲到这里,不太可能还……”……活着,老汉没有说完,吟浅理会他的意思,脸色愈发增了一分苍白。
“不过世上没有绝对的事,我在江边生活了一辈子,离奇的事也看了很多,”老汉抽了一口旱烟,将烟斗放在一旁,看着吟浅,说道,“小姑娘,你要找的那个人要是真的没死,你应该去官府那里找。”
吟浅面露不解,“为何?”
“我们这边啊,要是在江边捡到没死的人,都会送到衙门里去,你去那里找,可能会有消息。”
吟浅双眼一亮,眼中闪过希望。
“哎,过了这么久,官府里要是找不到,小姑娘你还是放弃为好,说不定他已经……”
“不会的。”吟浅阻止老汉接下来的话,深黑的眼中露出莹润,却仿佛在哀求。过了片刻,看着远处,仿佛重新看见希望,吟浅高兴之下,几乎站立不稳,一下子踏进水中,幸好旁边侍从扶了她一把。
告别老汉,吟浅直接向桑国府衙奔去,说明来意之后,守门外的官兵却不让她进去。吟浅身上没有带足够的钱,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先回到了君寻和希儿住的那间客栈。
三个多月没有见到儿子,希儿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便马上缠上了她,死活都不放开,君寻慢慢凝视着眼前容貌瘦削何止一分的女子,长长叹息一声。
“哥哥,我想去见一个人。”吟浅看着窝在她怀中的小脑袋,爱怜地摸摸他的头,“说不定这次也要一并带上希儿了。”
“你要去见谁?”君寻沉声问道,他在离国势力极大,然而桑国毕竟不甚熟悉,何况,据他所知,小浅在桑国几乎没有认识什么人。
“我想去见桑国皇帝,花冠群的爷爷,希儿的……太祖父。”
君寻从手下口中早已听说了樵夫的事,深深看了她一眼,却没有说出反对的话:“明日我替你安排一下,若是找不到人,小浅,记得在这个客栈,还有一个人,在等着你……”
“好,”吟浅眼神躲开,乌眸中却泛出泪光,“哥哥,谢谢……”
“傻丫头,跟我还说什么谢谢的话,我在这个世上,只有你一个妹妹,不照顾你,还能照顾谁?”君寻摸摸她的头,“这次我便不陪你去了,我以前毕竟是离国皇子的身份,虽然不稀罕,不过在桑国若是暴露了,恐怕会给你横生许多麻烦。”
吟浅重重点头,离国与桑国结怨已深,离国皇子若是出现,难保不会引起无休无止的追杀。
“明日去皇宫,要好好照顾自己。”君寻细细嘱咐。
“嗯。”吟浅点头,抱着希儿暂且去休息,今生今世,能有这样一个哥哥,她还有什么不满足?
论及轻生,或许那个人为她而死的那一瞬间,她也会跟着跳下去。
冲动过去,还记得自己在这个世上尚有不能舍弃的亲人:哥哥,希儿,爹爹沈雪语……还有云澈、小沐。这么多人关心她,爱护她,如何能轻易寻死?死了一了百了,然而活着的人,却要为死去的人担心。
不能这么自私,将自己的解脱,寄予在他人的痛苦之上。
不知道君寻用了什么方法,第二日,吟浅搀着希儿肉乎乎的小手,一路走向桑国行宫,没有受到丝毫阻拦。
金銮殿上,吟浅顺利地见到了一身威严、满面风霜之色的桑国帝王,执政四五十载,如今仍旧励精图治的沉伐羌。
他的目光如箭,锐利得似乎要将懦弱的人整个穿透,用这样的目光一直看着吟浅,皇位上终于传来那个威严肃穆的声音:“你就是轩儿的妻子?”
“是。”吟浅直视着他,丝毫没有转移目光,“我来这里,是想知道他的消息。”
沉伐羌脸色蓦然沉了下来:“若不是因为你,轩儿怎会遭到那样的厄运?我此生只有一个孙子,他最后却因为你,放弃了所有东西!”
吟浅默然,半晌没有说话:“我今日来,只是想知道他的消息。”
沉伐羌冷哼一声,“你竟还有颜面来此!”
“不许你这样说我娘亲!”希儿猛然从吟浅怀里蹭出一个小小的脑袋,他大大的眼睛瞪着皇位上的那人,“混蛋爹爹才不是被我娘亲害死的。”
“你是谁?”沉伐羌听到他口中的爹爹,不敢置信地望着希儿,“你……你是轩儿的孩子?”
“哼。”希儿转开脸,不理睬他,转过身却偷偷对吟浅做了一个鬼脸,逗得吟浅轻笑了起来。
“我娘亲想知道混蛋爹爹是不是在这里,”希儿初生牛犊不怕虎,爬上殿中的阶梯,在吟浅的惊呼声中满不在乎地说道,“娘,这里这么多金光闪闪的东西,舅舅说要是拿去卖了,能换上很多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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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对我娘不礼貌,我也对你不礼貌了。”希儿抓抓沉伐羌的胡子,“老头子,我的混蛋爹爹到底在不在这里?要是不在的话,我就走了,再也不来了。”
吟浅看着希儿的反常,心念一转,顿时想到了哥哥恐怕在来之前,就跟希儿说了一些东西,不然希儿再精灵古怪,也不会像今天这样。
沉伐羌仔细端详着希儿的样子,越看同自己的孙子越像,尤其是那双桃花眼,想到百年之后终于有后,只感到老怀欣畅。
“你教的好儿子,”沉伐羌扣住希儿乱动的双手,抬头对吟浅不明深意地说道,“你跟我来。”
没有让任何人跟随,沉伐羌带着吟浅来到一处偏僻的密室,轻轻推开门,盛夏阳光猛烈,炎热无比,密室中却是无比的冰寒,一少一小同时打了一个哆嗦。
那个容颜辉煌目光沉静的男子躺在冰榻上,他的肌肤鲜活柔暖,就如出春光下第一次见他时,那样的明亮细致。
吟浅放下希儿,不由自主走近,摸上花冠群的脸。
肌肤寒冷,心脏……却没有丝毫动静。
吟浅心中一凉,再看他清隽魅人的眉梢眼角,一肌一理,如冰雪下风华绝代的少年。
然而,却不似活人。
他躺在那里,仿若最容易融化的冰雪。
他没有平稳跳动的心脏,没有戏谑从容的声音,没有邪肆勾人的笑容。
全部都没有了,只余这么一具冰冷的身体。
她的夫君。
吟浅慢慢地伏下身子,不顾寒床上沁肌冷的冷玉,她小心翼翼的,唯恐弄碎一般,抱住了那个人。
她的花冠群。
曾经爱过、恼怒过、伤心过、离开过的那个人。
即使后来离开,也从来不能让她忘怀的那个人,每一次以为自己放下了,然而深夜,他却常常出现在最久远的梦中,往昔的快乐生活,又一次浮上胸口。
“就算你永远离开了,也是所我见过最耀眼的人。”抱着那个人,吟浅喃喃低语。
“我过去爱你,现在爱着你,将来也继续爱着你。”吟浅贴上他的脸,“我一直是倔强的,尤其是,对今生今世第一次喜欢上的那个人。”
花花啊……
眼泪流不出来,吟浅微微张开嘴,喉咙里压抑出破碎的呜咽,撕心裂肺。
前世今生,并非没有见过人死,战场硝烟,动辄命丧数万,可是如今,她还是会因为一个人的离去,如此绝望。
“你让我不要伤心,不要内疚,可是,在我的眼中,你是独一无二的,谁也不能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