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荣辱于余亦何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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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烛影摇曳,透过提花织锦的纱幛,斑斑驳驳的映在荣义郡主脸上。建宁一声轻笑:“怎么,想要王兄陪你去婆家?”

    荣义郡主松开建宁王衣带:“二哥,你我怎么说也是兄妹,对我做戏,有意思吗?”

    建宁漫不经心地踱了几步。荣义坐在床边,幽幽地望向建宁王。自小她便心气高傲,在她眼里,大哥那种谨慎温和不过是胆小懦弱。这一辈的王子中,唯一让她心仪的就是面前的二哥了。二哥的任性洒脱,二哥的机敏果断,二哥的翩翩风度,都不是那群要么唯唯诺诺,要么飞扬跋扈的王子皇孙们能比得了的。即使被赐婚给了安庆宗,她心里,称得上男儿的,只有二哥一人罢了。

    轻抚了一下发鬓,荣义开口来打破了沉寂:“二哥,你以为我真信你给安庆宗说的那一套吗。二哥,你的才华远在大哥之上,可将来父王继位,大哥便是太子,你呢?我虽然没有确切的消息,不过我想安禄山已经起兵了吧?二哥,你不用装的那么镇静,你以为我不会知道的,不是吗?二哥,事情已经是这样的了,与其到时候被动,不如你同我和安庆宗一起去范阳。二哥你这样的大才,肯定能位居要职。李唐的江山,岂容安禄山那种货色玷污。二哥你若去了范阳,将来寻个机会,定能将安禄山取而……啊!”

    建宁本在侧头伫立,静静的听荣义说下去。突然猛一纵身,欺到荣义身前。一俯身,两手撑着床榻,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这张惊慌的面庞。

    荣义被他这个突兀的动作打断,微微后仰,愕然着望向建宁王。

    建宁王看了许久,凤目一闪,轻声道:“妹子,自从你嫁给了安家,二哥就没再带过你四处游玩了。”

    终于叫我妹子了吗。荣义心中一个念头闪过,刚要开口,建宁却抬了一个手指,轻轻压在荣义的唇上。

    “妹子。”精致如雕琢般的双唇附到荣义耳畔,声音异样的平静,“你我生在皇家,已是大不幸了。你是个女儿,却又胜过你二哥。妹子,二哥确实没想到你会知道这么多。二哥只当自己演得好,却不知道自己的妹子能把哥都骗了进去。妹子,听二哥一句话,这些天你就在东宫,不要回安庆宗府上了。该演的,接着演下去。”

    几句话说完,建宁立起身,瞧着圆睁了双眼的荣义郡主笑笑。转身走出几步,手刚扶上门闩,突然想起一事,回身一笑:“王妹,待此事一了,王兄带你去燕山,逮松鼠捡松果玩!”

    荣义郡主紧咬了唇不言。建宁微一颔首,拽开门大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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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晚的事,可真是乱啊。

    李崖在东宫巡视过了一圈,回到宫中一角的内卫房。今天一早建宁王便穿戴整齐入宫去了。如今圣上难得早朝,趁着上朝奏禀是不可能的了。要是上奏章的话,却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得圣上过目。入宫面圣,似乎是最好的法子了。自己曾建议建宁把安禄山反叛的消息禀报给太子,再由太子呈报皇上。建宁王听后只是连连摇头。

    太子的掌故,李崖在宫中日久,早已听人说过。太子本是杨妃所出,因王皇后无子,于是过继给了王皇后抚养。王皇后生性善良,对太子本也算得是好事,可王皇后偏偏因生子心切,引了游方僧人到寝宫作法。皇帝得知后大怒,废了王皇后,又将出了压符求子这主意的王皇后的哥哥赐死。王皇后经此打击,不久便去世了。当时太子还不过十三岁。

    不知有没有这事的缘故,太子性情极为敏感。当年的太子妃韦氏,听说是貌美温顺,太子宠爱无比。广平王和建宁王都是韦氏亲生。后来韦氏的兄长,刑部尚书韦坚被连坐赐死,太子得知,立即上书,求皇上准其废了韦氏。皇帝不准,就再上书。反复了几次,韦氏总算是知情了。韦氏便觉得如五雷轰顶一般,涟涟着泪水,恳请皇上:准我入了空门吧。

    李崖不知道,太子望着那弱柳一样的背影摇曳进后宫中专为她修造的佛堂时,是怎样的感受?

    太子懦弱,建宁王与自己你知我知,建宁王之所以不愿让太子转报安禄山反叛这样的大事,自己也明白。纤长的手指轻轻敲着梨花木椅子的扶手,李崖暗暗寻思。太子固然是幼年不幸,可广平王与建宁王不也一样吗。那两人的性情从眼下看来,建宁王放纵不羁,自不必说;广平王温润和善,可就是那股淡淡的目光,李崖总觉得,也有一份深不可测。

    伸手去提过茶壶,隔着壶壁一试,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叶倾被自己留在了安庆宗那里,身边一下子没了那小子,这连口热水都喝不上了。李崖无奈的想,又将茶壶放回到了桌上。

    手还没收回,便听见建宁王在门外叫道:“子岸!子岸!”

    随口应了一声,一扭头,就见建宁王朝服玉带,一提前襟走了进来。李崖见他脸色阴沉,忙起身迎了上去:“回来了?”

    建宁不答,走到桌前一手抄起茶壶就要喝。李崖连忙拦下:“别,冰的。”

    建宁恨恨着扫了李崖一眼:“心里有火,冰的正好浇一浇!”

    李崖望了望建宁王,走到门口吩咐了卫士去叫宫女来送壶热茶,回过身轻声问:“怎么回事?”

    建宁背了手,埋着头在狭小的内卫房来来回回的走。李崖默不作声,静静的立在一旁。猛的建宁停住了脚步,抬起头来定定的看着李崖,吐了几个字:“皇上和贵妃不信。”

    李崖眉头一皱:“贵妃不信就罢了,皇上也不信?”

    正有宫女进来侍候,建宁瞟了瞟李崖,欲言又止。待宫女退了出去,建宁长叹一声:“罢了。那个南宫说安禄山是九日起兵,如今已过了三天,算来驿马也快到了。不信我,驿马送来的奏章皇上总是要信的。”

    李崖略一思索,试探着问道:“圣上总还是对安禄山疑心的吧?”

    “疑心疑心,朝廷上下文武百官,哪个不是提防着安禄山狼子野心!”建宁一甩袍袖,狠狠地抽落在椅子上,“贵妃的干儿子又怎样,太子的亲家又怎样,高祖皇帝和隋文帝不也是姨表兄弟!”

    李崖一惊,眼见着建宁王失态,竟然连高祖皇帝都随口扯了出来。不知在宫内是憋了多大的气。忙道:“殿下,宫内人多口杂。”

    建宁回过头瞥了眼李崖,紧攥了拳头。两人一时沉默,李崖只听着建宁粗重的呼吸声。半晌,建宁长出了口气,沉声道:“子岸,你说过你父亲在河西军?”

    李崖一怔,应道:“是,家父在河西节度使哥舒翰帐下。”

    建宁长眉一振,便如想起了什么,瞅着李崖道:“李白有首诗,叫《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的,子岸你读过吗?”

    李崖知道建宁王偏爱李白的诗作,大唐作诗吟诗之风盛行,李白名满天下,他的诗自己也读过几首,建宁王说的这首却不曾听说。当下摇了摇头。

    建宁踱出几步,吟道:“人生飘忽百年内,且须酣畅万古情。君不能狸膏金距学斗鸡,坐令鼻息吹虹霓。君不能学哥舒,横行青海夜带刀,西屠石堡取紫袍……与君论心握君手,荣辱于余亦何有。一生傲岸苦不谐,何必长剑拄颐事玉阶。”回过头瞟了眼李崖,问道“哥舒翰便是这诗里的哥舒吗?”

    寥寥几句,竟听得李崖莫名的战栗。听建宁王发问,忙答道:“既是提到石堡,应该就是哥舒翰大夫。当年他率领六万四千人的大军去攻打石堡城,死伤数万,终于攻了下来,俘获了城中吐蕃守兵四百人。”眼见建宁王面露鄙夷,李崖补充道,“石堡孤悬大漠深处,易守难攻,也并不是哥舒翰的过错。后来此役一毕,朝廷便加了封赏的。”

    建宁哼了一声:“左右不过是个干事不过脑子的莽夫!”

    李崖默不作声。哥舒翰和父亲是老同事了。他虽不能说是毫无智谋,但确实是脑子一热就合身扑上的勇将型人物。建宁王又道:“子岸,眼见战乱将起,你有什么打算?”

    有什么打算?李崖一怔,不由想起了南宫建议的离了长安去躲避,当下摇了摇头:“仍在长安护卫太子东宫便是。”

    建宁王应道:“男儿一身本领,你就没想过去前线杀敌?”

    李崖闻言,一个念头闪过,不由圆睁了眼睛望向建宁:“王爷,难道你……”

    建宁低了头踱了几步,轻叹了一声:“我是想……不过……哎,以后再说。倒是子岸你不如去河西……”

    建宁话未说完,突然一人急头急脑的闯了进来。李崖一眼认出是叶倾身边的人,忙问:“出什么事了?”

    那人本来就已是气喘吁吁,一抬眼看见建宁王,竟腿一软跪到了地上。建宁王一见之下,不耐烦的上前几步,一把将他拽起:“你是被派去郡马府的?”

    就见那小卒连连点头:“是是……拜见王爷……拜见将军……”

    建宁王皱了眉头,厉声道:“到底怎么了!”

    小卒哆嗦个不停:“叶……叶大哥让我来找李将军……郡马,郡马刚出了府,径直往大明宫去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