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禄山已反
封和一怔,将那笺子翻到背面,仍然找不到什么写信人的签字图章,正暗自奇怪,却听父亲沉声道:“安禄山今年二月上表说要献良马三千百匹,并配六千马夫,二十员番将护送。我同岑参,萧望商议,都觉得此举蹊跷。于是便派了密探在范阳城。”说着拿过封和手里纸笺,略扬了扬,“已经弄清了这封密报是本月初九送出的。还想问问各位有何见地。”
“叛军人数有多少。”阿史那达瓮声瓮气的说道。
封常清摇了摇头:“不清楚。但是仅是范阳便至少有十万兵马。安禄山本是胡人,想必会有室韦等族同他一起出兵。这人数实在难以确定。但应当不会超过十七八万。”
“阿史那将军。”曹炎若有所思道,“叛军人数且无关紧要,问题是眼下如何阻得住他的势头?”
“曹将军所言不错。”萧望应道,“而且,河北各郡县大多是安禄山的人,想来不会遇到什么阻挡。这安禄山反叛的消息,怕是还没传到天子驾前。”
封和记得岑参对她讲过,大唐军队大多驻扎在边防,最悍勇的当属范阳的番军和安西劲旅。如今范阳的部队反叛,怕也只有爹爹手中这支军队阻得住他。正暗自琢磨,却听仆固怀恩哼的一声:“他皇帝老儿不是当那安禄山是儿子吗,他们自己的家事,咱们安西千里迢迢,干咱们什么事。”
封和见父亲微皱了皱眉。曹炎向来规规矩矩一丝不苟,当下连连摇头:“仆固将军,我等皆蒙受朝廷恩惠,朝廷有难,我安西军岂能袖手旁观。何况,”顿的一顿,“何况你我妻儿老小俱在关内,仆固将军不是也有亲眷在河西吗。”
仆固怀恩强辩道:“就算不能袖手又怎样。眼下大军在这鬼地方,风雪又起,光是回安西都不知道要多久。等大军开到关内,天知道这天下还是不是姓李的了。”
封常清转向一直低头思考的岑参:“岑参,你怎么看。”
岑参缓缓抬头:“我只怕天子不会准安西军入关。”
此语一出,封和便听四周咦的一声。封和也是暗自诧异。要是安西军不入关,难道皇帝还能借来天兵天将来抵御叛军吗。却见岑参望向自己,淡淡的笑笑:“和儿,知道岑叔这么说的道理吗。”
安西全军上下,都只当她是节度使骄纵的独子。唯有岑参待她与其他人不同。封和想一想,问:“因为怕我安西军入关后北庭,安西空虚,内忧外患,招架不住?”
岑参略略摇头:“这事确实难办,但也不是没办法做的圆满的。封大夫。”说着目光转向封常清,“若安西军真的入驻关内,只需派一名使节前往回纥王帐,委托回纥可汗暂且回护天山南北。回纥兵马强壮,封大夫积威已久,应可无虞。”
封和犹疑的望望这个,瞅瞅那个。仆固怀恩大剌剌的坐着,阿史那达闷不做声,曹炎紧皱着眉不言,脸上那道刀疤更显得扭曲狰狞,萧望则正若有所思的望向父亲。
萧望!
封和一个灵光闪过,突然想起了岑参讲过的萧何和韩信的事,忙问:“因为皇帝忌惮安西军,怕安西军也一起造反?”
岑参点头笑笑,转向封常清:“岑参正是担心此事。”
封和见爹爹不言,仆固怀恩哈的一声:“担心安西军造反?那得,河西军淮南军他统统不要用,自己披挂上阵以一敌万不就是了,自个准不会造自个的反!”
萧望看着封常清道:“安西军悍勇,远非河西等处兵马可比。何况久在大夫手下,将兵彼此熟悉,加上安禄山原本受的是何等的宠信,如今也反叛了。皇帝若真忌惮大夫,也是情理之中。”
封常清霍然起身:“为将者,唯盼能护得一方百姓平安。圣上忌惮也好,疑心也好,身为朝廷封疆大吏,眼见生灵涂炭,难道能独善其身吗。”
封和仰头望向爹爹。曹炎应道:“当是如此。可眼下该如何行止?”
岑参道:“既是这样,大夫当立刻率领精锐入关,将之安顿在河西,再亲身入朝。我大军明日便开拔回归安西府。若圣上准我安西军入关,只需大夫一纸号令,我等立即引军入关。和儿便可充作前去回纥王帐的使节。”
帐下诸人均知封大夫这独子同回纥王室亲密异常,听岑参如此说,一时间目光都投向了封和。只见她眨动长睫,看着岑参脱口而出:“那若是不准呢?”
岑参望了望封和:“若是不准,大夫可一路招募兵马。河西与朔方的兵马也能用。”
河西?封和心中不安,却见封常清一击掌:“唯有如此了!仆固,你点起五百骁骑,随我连夜入朝。曹将军,阿史那将军,萧望,岑参,安西大小事务,全凭你四人商议。封和?”
封和听爹爹不唤自己和儿,微微诧异,应了一声,仰头迎上爹爹的柔和的目光:“封和,我不在安西的这些时候,你要听从岑叔叔和萧叔叔指挥。如若需要你出使回纥相借兵马,须得不辱使命!”
指挥。封和默默重复着这个词,立起身行了一礼:“是!”
云阴星黑风沙恶,狼星四角光蓬勃。
封和登上高高的沙丘。方才和仆固怀恩并肩而坐时压出的印子还依稀可辨,他却已经和爹爹一起,在那正向着安西府方向疾速推进的骁骑之中了。方才自己拽了爹爹的马缰,可怜巴巴的望着整装待发的爹爹,央道:“和儿想和爹爹一起去关内!”
封常清轻声道:“刚才在帐中不是说好了的,你留在安西,需要向回纥借兵的话,不至于耽误军机?”
封和不言,大眼睛蒙了水雾。
封常清轻叹一声:“和儿,安西上下,出使回纥这差事,最让爹放心的就是你了。安西关系重大,如今关内眼见战乱要起,如果此时安西再出什么变故,”顿了顿,接道,“你让爹凯旋归来之后,何处容身啊?”
封和咬了下唇,仍不肯松手。
“和儿!”封常清长叹,“记得几年前爹带你去长安时你见过的李光弼李伯父吗?你李伯父就在河西军中,安西军开不进关内,还有河西军可用。爹要赶路,你快回营去睡觉,这两天还不够累的吗。”
“河西节度使是那个哥舒翰!”封和带着哭腔嚷,“和儿不放心!”
封常清哑然。半晌长出了口气,俯下身子,贴近和儿的面庞:“你对爹总放心的吧?”
手中的马缰被爹轻轻但不容抗拒的抽走了。披挂齐整的骁骑军精英就从她身侧掠过。
心里好像有什么被生生拽走了一样。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五百骑兵的队伍,如一道黑线般划过。泪还来不及淌下,就已被猎猎的朔风吹干。封和回过头看看下面的营盘。隐约间听得到刁斗之声。再回望远处,那道黑线已经隐没在了无边的大漠中。
怔怔着望着天边,一只手抚上胸口。爹说的不错,出使回纥,怕没有比自己更合适的人选了。叶护王子和自己混得极熟,自己的宝贝,从金丝甲到汗血马,全是叶护相赠。和阗玉,第一次听叶护这么唤自己的时候,不开心的问:“干嘛给我起个这么冷冰冰的名字。”
叶护咧嘴一笑,从怀里摸出了什么,捧给封和:“你自己摸,是不是冷冰冰的。”
那是块通体圆润的玉牌。封和一碰之下,不由咦的一声。不仅不感到冰冷,竟是触手生温的。
“如何?”叶护得意的笑道:“这么好的羊脂白玉,少见吧?”
封和提着丝穗,小心的将玉牌拎了起来。映着月光,玉牌散着温润的柔光。封和又咦了一声,透过月光,光滑的玉牌上竟然隐隐约约现出了个汉字的“和”。
叶护躺倒在草甸上,望着天空:“那天和阗王给可汗献了一批宝物。我一眼就看见了这块玉,心想只有你配得上它。就请和阗王找了巧匠琢了这玉牌。怎么样,喜欢吗。”
沙丘之上,封和轻按了按胸前。透过皮裘,摸到了那玉牌正挂在那里。明天就要随大军回安西府了吧。又默默的站了一阵,回过身,一步一步深深浅浅的向大营走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