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倾,你是长安人?”
听广平王忽的发问,叶倾一怔,应道:“回王爷,是。”
广平王轻点点头:“这么说,是在长安遇见的李崖将军?”
叶倾顿了一顿,答道:“回王爷,是。”
广平王望了叶倾淡淡一笑:“你跟建宁王时,也是这么是是个不休?”
叶倾忙一躬身,默然不语。
广平王轻声道:“在建宁王面前怎样,在我面前就怎样。子岸有你这样的人,我很羡慕。”
叶倾一震,不由仰头望向广平王。月光透过竹枝映在俊秀的脸庞上,温润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沉着。叶倾低了头应道:“王爷,我和大哥是在长安遇见的。”
广平王话音里带了些许温存:“你唤子岸大哥?”
叶倾低头应道:“王爷,他还不是将军的时候,我就当他是大哥的。”
眼见广平王微笑了的目光投来:“嗯?”
叶倾微一嗫嚅,低头答道:“我和大哥同年被选入禁军。大哥是在边防军营里出来的,功夫好,人仗义,我们一伍的人都服他。我爹死的早,那时娘还在。家里还有个哥哥,做生意的,钱上总是筹措不开,叶倾本来还正读书,没法子才进了禁军,想赚一份饷钱给母亲。”忽然一滞,声音低了下来,“才进来不久,就听我哥说,娘她去井边打水,跌……跌了下去……”
广平王心下一颤,望了哽住的叶倾不言。自见了叶倾的第一眼,就再难忘他那干干净净的目光。后来自己暗自留心,知道他虽心底纯善,可不管是跟李崖还是后来跟建宁王,都很会做事,不是迂傻之人。原来他的过去竟是这样。
叶倾尽量压了话音里的哽咽,低声续道:“我哥拿不出钱安葬我娘,是大哥帮我筹的钱。大哥安慰我说,我娘毕竟年纪大了,一场风寒都能去了半条命,这要往好了想,我娘也少受很多病痛折磨。娘下葬的时候大哥带了好多禁军的弟兄去。后来大哥给我说,我哥他已经成了家,我也能自己顾全自己了,平时不要老去我哥家,免得嫂嫂不痛快。”
广平王一个念头闪过,心里一突。就听叶倾续道:“那时满脑子都是我娘,也没多想,就一直在禁军里吃住了。后来大哥认识了建宁王,被提做了领军卫统领将军,大哥专挑了我做副官,一伍的人都羡慕的不行。直到了年关,我去我哥门上拜年,才知道,我哥他……他成了疯子。”
广平王紧盯了叶倾。见他黯然说道:“后来听大哥说,他觉得我娘的事情蹊跷,加上我娘葬礼的时候我哥神情古怪,就瞒了我设计,假装我娘显灵吓唬我哥,当夜又托了他的一个轻功好的朋友潜去我哥家,偷听我哥和我嫂嫂说了些什么……大哥那朋友是江湖上的人,弄清了我娘……弄清了事情后,恼怒之下,不知道对我哥和嫂子说了什么……后来我嫂子就回了娘家,我哥就……”
广平王心中长叹。年前荣义郡主死后,建宁王曾对自己说普天下都看重血缘之亲,唯有皇族中亲缘薄淡。若他知道了叶倾的事,不知道又会说什么?
眼见叶倾强自忍了身子颤抖,心里一痛,若无其事的支开了话题:“你知道你大哥出身边防军营,可你知道他父亲是谁吗?”
叶倾微怔,应道:“大哥不曾说过。”
广平王微笑道:“河东节度使李光弼,听建宁王提过吧。”
见叶倾一呆,广平王笑道:“因朔方兵马使郭子仪举荐,前不久才被封了节度使的。这会应当正领兵望常山进发。建宁王给你说过的吧。”
叶倾回过神来,答道:“王爷是给叶倾说过当下大事,可王爷没说李大夫就是……就是大哥的父亲……”
广平王摇头笑道:“这事建宁王怕是也不知道。子岸不肯踏了他父亲的功劳向上攀,志气不凡。当年我见子岸年纪虽轻,但马上身手,马下应对,都不像寻常人家能调教出来的。可又不见他自报出身。他有河西口音,我就遣人去河西打听,才知他正是李光弼将军的独子。”顿一顿,说道,“封大夫和高大夫已不在了,万里河山,眼下就着落在了潼关哥舒翰,朔方郭子仪,河东李光弼这三人身上。叶倾,凭你大哥的志气,就是口中不说,心中怕也是想上前线,去李大夫帐下一展身手的。”
却见叶倾微一踌躇,犹疑着开口:“王爷,建宁王他……他这些天在寝宫不干别的,就是来来回回的写封大夫临死前上的那篇奏表。”
又一波叫好声远远的传来。广平王怔怔的望着叶倾。四下里枯竹寒月,滤的那声音也隐隐凄怆。默然许久,广平王黯然道:“是吗。”
叶倾低头应道:“是。王爷这些天吃饭作息也总是一副茫然神色。”
广平王背了手,望了大殿的方向长叹了一声。弦歌声又起了啊。不知建宁是不是又强自欢笑着充了主角?
忽见叶倾身子一动,紧盯了广平王背后的大石,厉声喝道:“什么人,出来!”
广平王一惊,猛的回头。同时就听一阵??,似乎有个东西从石后滚到了大石右侧。蓦地想起了建宁和荣义密谈被皇上所知的事,心中一凉,手扶上大石,正要迈步去看,身后叶倾已然朝声音停止的地方猛窜出去。
广平王眼前一花,混乱间忽见一道寒光从石后直冲叶倾后背刺去。情急之下抬手一挡。就听嗤的一声轻响,小臂上一凉一痛,一股暖流呼的涌出。
这边叶倾回过头来,一声怒喝,直望石后扑去。广平王痛的两眼发黑,强自咬了牙撑住大石。耳中嗡嗡直响,隐约只听叶倾在和什么人缠斗,看一眼右臂,锦袍上刀口一圈透出来的血渍还在不断扩大。忽听一声女子低叫。广平王咬牙倚了大石站直,就见叶倾一手制住一名宫装女子,另一只手握了一柄短剑架在她颈前,满面怒气的从石后出来。
广平王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轻举了左袖遮住右边衣袖上的血渍,微笑道:“叶倾……好功夫。”
叶倾双目圆睁:“王爷,她刚才伤到了王爷没有?”
广平王强打精神,微笑道:“不妨事。”目光投向被叶倾擒住的刺客。眼见她不过十五六岁,一身宫女装束,身子不住的哆嗦。双臂软软的垂在身侧,应是被叶倾卸了下来。月光照下,她的双眸藏在长睫的阴影里,看不真切。只有一张痛的惨白的小脸毫无畏惧的直对着自己。
小径那头已有纷杂的脚步声。当是听见了声响赶来的卫队。广平王深吸一口气,一推大石,稳稳站住,又看了一眼被叶倾一只手臂紧紧箍住的女孩,望望叶倾,低声吩咐:“放开她。”
叶倾一愣,叫道:“王爷?”
广平王沉声道:“一会不要多说。”
脚步声已近。叶倾不及多想,才一松手,那刺客一矮身子,倏忽从自己腋下钻过。叶倾一惊,正要反手去擒,脚步声停,高力士带着的一众卫兵已转到了跟前。
叶倾一怔,不敢再动。那刺客却也不趁机逃走,反而贴在了自己身后。叶倾略略低头,就见她在自己身侧露了半个脑袋,长睫忽闪,偷偷朝高力士张望。
高力士按贵妃吩咐取了赐给建宁王的宝剑回来,才刚走到殿前,就听见竹林中有人呼喝,情急之下来不及回禀贵妃,忙带了卫队赶来。到了地方才发现竟是广平王。略一看去似乎无碍,松了口气躬身道:“王爷安好。”
广平王平静的声音传来,听不出一丝波澜:“小王擅自离席,惊动高公公了。”
高力士又是一躬,一抬头正要应声,蓦地看见广平王袖上的血渍。目光迅速的向叶倾的方向一瞥,低头道:“王爷的袖上……”
叶倾忽然意识到那柄刺了广平王的短剑还在自己手上握着,一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可也不好再遮掩。耳听广平王淡淡的答道:“适才在席间,不慎泼上去的汤汁。”
汤汁?高力士暗暗重复,抬眼望向手握短剑的叶倾和他身后躲躲闪闪的小宫女:“王爷,这两人是……?”
“哦。”广平王答道,“这是小王的近侍。那孩子是波斯跟着舞伎队来的。小王看她机灵,就买了她在东宫。这次娘娘设宴,就带她来了。哪知道这孩子不懂规矩,留她在殿外,她自己乱跑迷了路。刚小王不胜酒力,出来吹吹凉风,碰巧遇上她正到处乱钻。若不是如此,回头还得劳动高公公寻她。”
高力士又瞥了一眼叶倾手上的短剑,躬身道:“王爷无恙实属幸事。老奴是听见有人呼喝,这才赶来。王爷……可曾听见什么?”
广平王轻点点头:“方才正自赏月,那孩子突然从暗处窜出来,小王不由惊呼出声。有劳高公公。”
高力士又看了一眼缩在叶倾身后的小人儿。低头躬身禀道:“王爷若没什么吩咐,老奴就先退下了。”
广平王点点头。高力士又行了一礼,带着一众卫队离开。叶倾听着脚步声渐远,暗暗松了口气。忽见广平王身子一晃,忙抢步上去扶住。广平王顺势靠住自己,身子微颤,叶倾紧抿了唇望向广平王右臂。殷红的血,正顺了白皙的手指滴落。王爷果真受伤了!叶倾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猛的回头,死盯着惨白了脸的刺客。
却见她动了动唇,长睫眨动,颤声道:“拿布条勒住伤口上方……就能止血……”
叶倾一听,来不及多想,忙从自己衣摆上割了一道布条,半跪下来紧紧系在广平王臂上。广平王任他摆弄,低声叹了句:“叶倾,多谢你了。”
叶倾一滞,手上动作不停:“王爷,她真是东宫的舞女?”
广平王摇摇头:“不是。”
叶倾一怔,仰头望向广平王。不是?那广平王为什么替她遮掩,她为什么告诉自己止血的法子?
广平王低声道:“这孩子还小。拳脚功夫也不怎么样。料来应是受人指使。叶倾,我对高力士说的那些若是被看破了,可就连累你了。”
叶倾看看立在一旁的小刺客,眼见她怯怯的望着自己。广平王喘了两口气,站直身子,低声吩咐:“叶倾,我这就回东宫去。你估摸着我出了大明宫,就入殿禀明贵妃,说我不胜酒力,怕席间失态,先回去了。改日再给贵妃请罪。”
叶倾心里一片混乱,望望广平王,又望望那刺客,转头问道:“王爷,怎么处置她?”
广平王喘了口气,吩咐了一声:“先把她双臂接上。”
叶倾上前抓了那刺客手一推一送,广平王就见她痛的一闭眼睛,咯咯两声,脱臼了的地方已复位了。广平王低声道:“我带她回东宫。”
叶倾一愣,唤道:“王爷?”
广平王默默笑了一笑,拿过那柄短剑:“不必担心。不会有事。你禀过了贵妃就回东宫找我。不要告诉建宁王这些。”说着朝那刺客微一点头。叶倾就见她只稍一犹疑就低头跟在广平王身后。两人沿着小径慢慢的往竹林外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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铿然有话说:过去的一星期作业太多,更文就疏忽了。大家看在铿然这章写的辛苦的面子上,就原谅了吧哈。本文群号:11988070,有什么意见建议,灌水闲聊,都欢迎~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