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凉风迢迢夜弥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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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崖抿着双唇,紧瞅着马背上的华服青年不言。前厅本不宽敞,这匹龙马前后嘶鸣,马掌踏在汉白玉的石板上,铮铮铛铛,竟颇有韵律。青年略略扬起下巴,冲李崖调侃道:“子岸,本王这马也有感你我情深,奏乐助兴呢。”说着一翻下马,在马臀上轻击一掌,嘴里轻叱道,“去,帮李大将军把门关了。”

    李崖看那马轻轻巧巧跃入前院,几步奔到门前,扬起后腿,砰砰两声踹在门上,包过铁的木门咣的一声撞上。前后坊间,又是好一阵犬吠。回过头来,却见华服青年已将明珠锦袍甩在角落里,提了案上的茶壶,仰头直往嘴里灌。李崖走上一步,愠怒道:“我李崖真不知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王爷真还知道今夜回来。要是让圣上察觉领军卫搞丢了大唐建宁王,不知道多少兄弟就此人头落地。”

    见建宁王大口灌着凉茶,压根无暇理他,李崖无奈上前,扶着壶底道:“入冬了,还没命的灌凉水。等我去兑点热的再喝。”

    建宁王挥了挥闲着的一只手,又灌了几口才将壶交给李崖,揉揉脖子,调笑道:“子岸,本王的妃子伺候本王也没你这般细致。”见李崖脸色沉了下来,收敛了几分道,“好了好了,知道你不识逗。子岸,说正经的,我可又欠你份人情了。”

    李崖咬牙道:“你再这么着,下次我就不管了。你那些个侍卫也就是我下属罢了,没多大关系。再让你跑了,统统斩首问罪。”

    建宁王嘿了一声,锐利的嘴角轻挑,幽黑的眸子洞察人心般盯着李崖:“子岸,你真以为你做的出这事吗?”

    李崖瞅着建宁王不言。建宁是太子李亨的次子,向来放任洒脱。当年自己就是在长安城郊误撞上狩猎的建宁王,受其赏识,才一步登天做了领军卫统领将军。领军卫本有一名大将军,两名统领将军,李崖这差事便是护卫太子东宫了。哪知道李崖才上任不久,建宁王耐不住手痒,又出城打猎。跑到半路又嫌仪仗和侍卫碍事,略施小计甩了众多随从。众人一回头不见了王爷,真是魂飞魄散。不得已回城找李崖哭告,李崖左右思量,忖度建宁王虽然不拘,但是也还是识得厉害的,总不会自己玩的痛快了就不顾众侍卫。真是这群草包招惹了他王爷,他也不至于要害自己一见之下便引为至交的李子岸。拿定主意,当下命令众人不许声张,回到东宫只当一切照常,自己大敞着门坐了前厅等候。果然,才上灯不久,这宝贝王爷带着戏谑的笑,连同那匹驮了猎物的宝贝龙马出现在了自家门前。

    可这一次未免玩的太大了!李崖微怒,沉声问道:“早已宵禁,你是怎么进的城门,报了王爷身份?”

    建宁王突然啪的立直,手按腰间的秋霜宝剑,一脸严肃道:“我奉领军卫李将军之命出城调查钦丕现世之事,连夜赶回禀报,还不快快放我入城!”

    李崖哑然,半晌苦笑道:“你拿了我的令牌?”

    建宁王哼了一声:“不拿你的令牌,你还要我飞檐走壁翻城墙进来不成。”

    李崖微怒:“你本来就没打算在宵禁前回城?”

    “防患于未然。”建宁王拽了张椅子坐下,抬眼瞅了瞅李崖,“子岸,你可知我这次是干吗去了。”

    李崖暗想你还能干吗去,王子皇孙,在宫里闷了出去找找乐子。正要开口,突然想起建宁王才说过的话,心里一动,问:“钦丕?”

    建宁王望着李崖,点了点头。

    李崖心中雪亮。前几日便听说长安城西的山林中发现了‘钦丕’。这东西是山海经里记载的怪鸟,传说是戾气所化,白头红嘴,虎爪黑斑。此鸟一现,必定天下大乱。宰相杨国忠早就认定了安禄山必反,钦丕现世的消息一出,他更是板上钉钉的声称这便是兆头。宫内的嬷嬷宫女,顿时越传越邪乎。

    建宁王薄薄的双唇微抿,勾出了个坚毅的弧度。之前那副戏谑的神情早已荡然无存。下颏一抬,寒星一样的眸子直望向李崖:“安禄山这一年来的举动确实可疑。不过杨国忠那么敌视他,也颇是耐人寻味。若不去查查这钦丕到底有没有出现,还不知这钦丕,到底是老天派来警我大唐的,还是别有用心之人捏造了来蛊惑人心的?”

    李崖心中一动,问道:“可查出了什么?”

    建宁王长出了一口气,向后一倚:“倒确实有山民在山林深处看到了一只怪鸟,形如大雕。具体那鸟头如何爪如何,相距太远,谁也不敢说个准话。”

    李崖心说那是当然,想必你见了山民便是不住口的盘问,便是真见过那东西的,被你那么一问,自己都能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见过。

    建宁王续道:“我看那些个山民也是糊里糊涂的,心想不如本王就来个亲探山林。倘若真有钦丕这东西,它要警世的话,本王身为皇孙,它理应忙不迭的在本王马前现身才是。”

    李崖哑然失笑。突然想起一事,脸沉了下来:“若是遇见大批山贼,如何是好?”

    建宁哼了一声:“天子脚下,谁敢放肆。真要遇见,本王就顺便清理了。活该他们不开眼,敢惹到本王头上。”

    李崖知道建宁王弓马功夫颇为不弱,打发几个毛贼不过挥挥手的功夫。可还是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却听建宁王说道:“进了山,左转右转,不知不觉天就黑了。调转马头想要回城,走不了多事就发现情况不妙。黑压压的看过去,四周树木都长得差不多。枝桠密集,压根找不到北斗星在哪里。我心想得,这下得在这林子里陪野猪了。陪陪野猪过夜也还不打紧。”说着长长的凤目在李崖脸上一转,戏谑道,“留子岸一个人孤寂,本王于心何忍啊?”

    见李崖脸又沉了下来,建宁带了玩味的笑,略略向李崖那边凑了凑,问道:“子岸,你信这世上有神鬼狐仙吗?”

    李崖正暗自恼怒,听建宁这么问,不由诧异:“怎么?”

    建宁王摇摇头:“这类东西,你说它有,可没人实打实的见到过。你说它没,可有些事情当真古怪。刚我在山林里迷了方向,都几乎打算下马来和衣而卧了,突然见到一只浑身雪白的狐狸蹲在七八步开外,两只眼睛黑漆一般的望着我。”

    李崖一怔。民间的说法,狐百年而白,千年而黑。因此寻常猎户都不会去动纯白和纯黑的狐狸。真有为了钱财不要命的人捕得了做了皮裘,那便是绝世之珍。传说中能驱百邪的。听建宁王这么说,难道这世上真有道行百年的白狐?

    建宁王幽幽续道:“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就是寻思,钦丕没找到,好歹捉了这狐狸回宫。白狐稀世,养在宫里玩玩,也没算白跑一趟。”

    李崖睁圆了眼睛望向建宁。听他接着说道:“我纵马向前几步,那狐狸转身就跑开了。我正暗叫失策,却见它又在七八步远的地方停住,就像领路一般,回过头来望着我。我心知这事离奇,就按马一路跟了它。出了山林,它还是一路向前。走了不知道多久,我一抬头,嘿,这不到了延平门了嘛。”

    李崖惊的一时说不出话来。这种只在传奇小说里见过的情节,难道竟是真实中有的吗。建宁续道:“我一看得,咱这不知道什么时候积下的恩德,这小东西不能逮。当下就在马上给它做了个揖,说,多谢你了,若没有你,我还罢了,可苦了我子岸兄弟了。说完,就看它黑漆漆的眼珠盯着我望了望,一摆尾巴钻进草丛中不见了。”

    突然一阵寒风扫过,李崖猛一激灵,打了个寒战。建宁王看见了,哼了一声:“你倒不当我是编了来骗你的。”

    突然李崖眼角瞥见了什么东西,微一侧头,目光扫过烛光照不到的围墙墙角。建宁王似乎也察觉了,手按剑柄,刷的起身,厉声道:“什么人!”

    李崖看清了墙角下多了团黑影。似乎是个人弯腰躬身的样子。在自家里没带兵器。李崖瞥了眼门口架子上列着的刀剑,脚步轻移,不动声色的挡在了建宁王身前。

    铮的一声,身后建宁王已经拔剑出鞘,喝道:“再不现身,爷的剑可没长眼睛!”

    李崖见那黑影缓缓的舒展开,就听一个熟悉的略带江浙口音的声音道:“子岸兄,这位英雄是谁?”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