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话.黄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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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上的人总是把别人的痛苦看成是一种特别的享受,而那享受带给自己的快乐就是,尽情地去践踏。

    王严算是那种很爱看热闹的人,不管什么时候,他都很热衷于“探索”这个城市的绝望者一步步走向灭亡的过程。可以说这里的每次自杀事件,他都会不顾一切地“及时赶到”现场,对于他来说,向朋友和同事们绘声绘色地讲述自己亲眼所见的血腥场面,那绝对是一种无与伦比的乐趣。当看到人们脸上惋惜惊诧的表情,他都会装出一副同情的面孔,细数事情的来由,不过那很快又会变成对死者的嘲笑,笑他们的愚蠢和在他看来低能的行动。

    这不,今天又有新的情况发生了,一大早,河滨路的德汇大厦上就有人跳楼自杀。十三层楼的楼顶上,一个人影正坐在檐边,雪白的衣裙在风中飞舞着,一条黄色的丝巾随着长发不住飘动,乍看上去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她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双手撑着屋檐,任凭大风吹着单薄的身体。

    “哎,这是谁家的姑娘啊,有什么想不开的呀,怎么会来跳楼呢?这么高,不死也得残了啊,真是!”

    “你还不知道吧?听说这女的,就是前几个月在理工被人强奸的那个女大学生,那不是闹得挺大嘛,这闹来闹去的学校顶不住压力了,结果她那个学校就让她退学了,她一时想不开就跑到这楼上来了。”

    “哎呀,这可真是可惜了,那她被人给……‘那个’了,她那学校怎么还让她退学呀?这可不是把人往火坑里推嘛。”

    “谁说不是啊,你不知道吧,强奸她那个人就是理工的一个教授,你想啊,那她还能在那呆嘛。”

    “教授?不会吧,那样的人还能办这事儿?”

    “嗨,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谁知道呢,为这事寻死觅活的,也不值得,现在这社会,谁看重这个啊,出事就出了呗,有什么大不了的啊。”

    “可说的也是,不过要是那样,这姑娘指定不是什么校花就是美女,要不人家教授也看不上啊。”

    “嗨,现在的年轻人呐,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谁知道啊!”

    王严站在看热闹的人群中静静听着人们的对话,对这个女孩的遭遇倒是十分感兴趣。被老师强奸的女学生,这可又是一则暴炸性的大新闻呐,还好今天是星期天,他可以毫无遗漏地“全程观看”了。

    “咳,哎,上面那女的,你们说的都是真的吗?”王严清了清喉咙,加入了谈话。

    “啊,那是啊。她在那坐了快半个钟头了,都有人报警了。”

    “哟,这么严重啊,她还真想在这大庭广众下寻死啊,值得嘛。”王严扫视了下周围人的脸,口气中满是惋惜。

    “这呀,还说不定是怎么回事呢,要不她怎么早不寻死啊。”说话的中年男子压低了声音,一脸的神秘。“听说啊,她怀、孕、了!”

    “啊?不会吧。”王严强压住心中的兴奋,装出不信的样子惊呼道。

    “切,我骗你干嘛呀,八成她就是因为这个给开除的。”

    “你从哪听来的呀,可别胡说啊,那可是个姑娘家呢,可不能给人造谣啊!”

    “嗨,看你们,我不知道能这么说吗?我们隔壁家的孩子就在理工,他说的,能有差吗?真是,你们爱信不信。”中年男子气哼哼地,像是那质疑污辱了他似的。

    人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向楼顶的那个人影,充满期盼和嘲笑的眼神等待着他们期待的结果。

    郑月眼神空洞地看着楼下越集越多的人群,脑中一片空白。

    老天为什么这么不公平?她几个月来所忍受的痛苦,几乎让她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同学们的猜疑目光,老师对她的不屑,父母的责骂踢打,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该是她应该承受的啊,她才是那个受害者,不是吗?

    那个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傍晚,断送了郑月原本美好的前途。

    王学志教授一直是郑月敬重的恩师,她实在想不到,那天他约她到办公室会发生这种事。王学志趁她不注意时锁上了房门,当她发觉他的意图时,他像条疯狗一样扑到她身上,用他肮脏的手扯破了她的衣服,占有了她,事后竟然还说什么包养她,保证让她顺利毕业的鬼话!她恨不能把眼前的这个恬不知耻的禽兽碎尸万段!

    最后,郑月还是选择了报警,她不想再有女同学经历和她同样的命运,也不想让这个衣冠禽兽逍遥法外。本来她以为一切都过去了,同学和老师间的流言蜚语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化,可是她万万没想到的事发生了,生理知识匮乏的她竟然怀孕了都不知道,直到凸起的腹部中那轻缓的震动开始时,她才彻底地绝望了。学校知道了消息很快找到了她,跟她大谈她所做出的错误示范,会在同学中产生多大的影响,她看得很清楚,在场的所有人都把她看做一个罪人,她在他们眼中是那么的脏,如果不除去她这个污点,学校也会被她的肮脏玷污了清誉。

    郑月冷冷地答应了学校提出的要求,她看着松了一口气的曾经她尊敬过的老师们,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她就像走到了无底的深渊前,本已无路可走,却又被人一把推落。那一刻她才知道,一切已经结束了,无路可走了。

    今天是星期天,无处可去的郑月不知不觉走到了德汇大厦,糊里糊涂地竟然坐到了楼顶。面对眼前广阔繁荣的城市,她竟然找不到哪里能够包容她千创百孔的心灵。她错了吗?错在哪里?

    长久等待的人群掀起了一阵骚动,一声高过一声的埋怨此起彼伏,人们开始有些厌烦了,拥挤和燥热让他们失去了耐性。

    “哎,干什么呐!到底跳不跳啊!”

    “就是,这不是浪费大家的时间嘛,快点跳嘿!”

    “时间就是金钱呐!你倒是跳啊!”

    “妹子!要跳就跳啊!哥们儿支持你!”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跳啊,往前跳,莫回呀头!”

    潮水般的笑闹声和起哄声冲上楼顶,郑月最后一丝自怜随着这呼声消失得无影无踪。越积越多的人群像可怕的怪兽,它们疯狂地唱着不成调的死亡之歌,舞动着手爪怂恿她更快地结束生命。

    是啊,活着,活着有什么意思?带着这个一生下来就注定背负不洁罪名的孩子,她能做什么?

    “对不起。”郑月抚摸着肚子,轻轻摇了摇头。“这辈子我做不了你的妈妈了,不是我不想,是他们、他们,他们所有的人!这些没有同情心,没有感情的野兽!他们不是人!他们不配!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们要为自己所做的付出代价!”

    强烈的恨意代替了郑月心中的悲愤,她恨王学志,恨那些视她若瘟疫的老师,更恨眼前这些冷漠无情的人们!

    蔚蓝色的天空中开放了一朵洁白的百合,它飞舞着动人的花瓣,悠然飘过生命中最后的一程。

    “砰!”

    人们很自然地分开一处空地,郑月的身体重重地摔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殷红的鲜血慢慢侵蚀了周边的地面,引来一阵惊呼。

    “哎呀,怎么这么快呀,死了吗?”

    “长什么样啊?别挤,让我看看。”

    “还真跳啊,这下清扫的又有事干了。”

    “哟,你看,还真是大肚子啊,啧啧。”

    “长这么漂亮,可惜了哟。”

    ……

    地上的尸体抽搐了几下,再也没有动弹,人们一窝蜂地围了上去,连迟来的警察都费了好大力才通过人群。

    一切都结束了。

    “哎哎哎,同志们,特大新闻!特大新闻啊!”王严刚一踏进办公室的门口,便扯着嗓子叫喊开来。

    “哟,‘王大记者’又有什么新闻啊,不会是哪个倒霉鬼又让你给逮着了吧?”

    “哎,怎么能这么说呢?碰巧了不是,我只是跟着看个热闹。”

    “看着什么了,快说吧。”

    王严得意地清了清喉咙,口沫横飞地进述起昨天早上的所见所闻,说到最后,故意顿了下,扫视了下几个同事瞪大的眼睛,这才缓缓开口。

    “你们知不知道她摔到地上以后是怎么样的?”

    几个人对视一眼,齐齐摇了摇头。

    “那血呀一点一点地从她身底下流出来,她躺在那不停地抽啊抽地,半张脸都露出骨头来了,哎呀,幸好你们没在现场呐,那个惨呐,就不用说了。”

    “真没想到,这大学生还能出这事。哎,老杜,你那闺女不是正上大二呢嘛,可得叫她小心着点啊。”

    “哼,瞎说!我闺女正派着呢!”老杜一撇嘴,气哼哼地道。

    “就是,张扬,你那张破嘴快闭上吧啊。小心老杜气急了抡你两拳,让你吃不了啊,兜着走!哈哈哈……”

    “切,说着说着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真是!”老杜皱了皱眉,拿着一打文件走出了办公室。

    “唉,说实在的,那女的还真够可怜的,小小年纪,长得又漂亮,学人家跳什么楼啊,真是的,太可怜了呀。”

    “得了,王严,你不会又要说她活该吧?积点口德吧啊,人死都死了,你还不放过,缺德不缺德啊。”

    “刘梅,可别这么说呀,我这是就事论事。怎么啦,本来就是嘛,那她不勾引那教授,人家能那么对她?指不定是提了什么要求,结果人家没答应,一气之下她就把人给告了,这有什么准啊,现在是有了孩子了,学校要她退学她着急了,许是想做给人看,结果真掉下来了呢。”

    “我说王叔,你别再瞎说了啊,这女孩已经够惨的了,你怎么能这么说人家呢?太不道德了。”门口进来了个二十出头的女孩,看到王严眉飞色舞的样子,一脸的不快。

    “咱们的研究生都发话了,我还能说什么呀。得得得,你们都是大善人,就我一小人成了吧,真是好心没好报,我不说了,不说了还不行吗?”王严悻悻地回到座位,不高兴地瞥了女孩一眼。

    “小秦,你就让他说呗,当个乐子不就行了嘛。”

    “刘姐,没事,你忙吧。这些不高兴的事,说它干嘛呀。”秦雨凡微微一笑,径自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

    几个人互看一眼,不再答话,只有王严嘴唇嚅动了几下,也埋头整理起文件来。

    “咱老百姓呐……今儿……高兴!咱那老百姓……今儿高……兴……”

    昏黄的街灯映照着一张醉意蒙胧的脸,一个喝得烂醉的中年男子步履蹒跚地走在高楼的露台上,他就像个杂技演员一般毫不畏惧,大声唱着不成调的歌,摇晃着肥胖的身躯。

    “哎!干什么呢嘿!多危险呐!”

    路人的话音未落,巨大的身形已经从空中飞了下来,落在离他不远处的空地。

    “妈呀!救命啊!”

    一声杀猪般的嚎叫划破了深沉的夜空,街灯下的尸体静静地趴着,暗红色的血液缓缓染红了他颈上的黄色丝巾。

    “哎,号外号外!女鬼索命,河滨路又添新冤魂啊!号外!”张扬刚走进办公室就举着手中的报纸喊开了,瞄到了坐在办公桌后的王严,快步走到他身边。“哎,王哥,这回你不会又是目击者吧?第十三起了啊,前无古人呐,这才叫爆炸性呢。”

    “去去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又不是公安局的,还能跟着拿第一手资料啊。”王严不耐烦地挥挥手道。

    “唉,可惜呀,没有新闻听喽。”张扬耸耸肩,朝自己的办公桌走去,顺手把报纸放在了王严的桌子上。

    “啊……”王严无意间撇了眼报纸,差点把魂都吓掉了,报纸上登的照片太熟悉了,那张遗像,竟然是他!“啊!啊!啊……”

    “王哥?王哥!你怎么了?啊?王哥!”张扬听到声响,一抬头就看到了王严后着胸口大张着嘴,一脸惊恐地蹲在椅子后。

    “报……报纸……”王严颤抖着转过头,脸色苍白得可怕。“报纸……”

    “报纸?报纸怎么了?”张扬三步并做两步跑到王严桌旁,扶住他几乎要跌倒的身体。

    “报纸上面……”王严勉强着站了起来,急促地喘息了几下,恐惧地盯着桌上的那份晨报。

    “怎么了?我看过了,没什么呀。”张扬拍了拍王严的肩膀,走到桌旁将报纸展开来。“这怎么了?什么也没有啊,就是几则新闻而已。”

    王严壮着胆子看了一眼,晨报上的照片并不是自己的,那不过是一张死者的照片。“哎哟妈呀,吓死我了。”

    “我说王哥,就这就把你吓着啦?平常看你讲那些死人的事不是胆儿挺大的嘛,就这么一张死人照片,你至于吗?”张扬放下手中的晨报,无奈地看着王严。

    “我刚才……算了,许是眼花了。对不起啊,小张。”王严松了口气,从张扬手中接过晨报。

    “没事儿,你可别再吓我了,王哥,我胆儿可小啊。”张扬有些气恼地皱了皱眉,返身走回自己的座位。

    “哈……哈哈,你小子,也有害怕的时候啊。”王严干笑两声,小心地拉过椅子,坐了上去。面对张扬的白眼,心中的恐惧反倒减少了几分。

    怎么会这样呢?是自己眼花了吗?王严心有余悸地扫了眼桌上的晨报,悄悄地把它折了几折,丢进了废纸娄。

    “哟,你们俩可够早的呀。”刘梅的嗓门大有女高音之势,她和老杜一同走进办公室,刚一放下包就跑到张扬和王严办公桌间的椅子上。

    “怎么了?刘姐,这回轮到你“开书”啦?”张扬调侃了句,拉着椅子坐到刘梅身边。

    “臭小子,别胡说八道,说正经事呢。”刘梅瞪了眼张扬,又看了看早已转过身面对她的王严,这才一脸神秘地开口。“你们知不知道最近死了多少人?”

    “报纸上刚说的十三个,我们早就知道了。刘姐,你弄得这么神神秘秘地,就是说这事啊。”张扬满脸失望地刚想转动椅子,却被刘梅下面的话吸引住了。

    “我还没说完呢,这十三个人死得有什么古怪,你们在报纸上可看不到喽。”刘梅得意地看了二人一眼,继续说道。“我告诉你们,他们全都是滨河路德汇大厦的员工!”

    “啊?是不是啊?”张扬往后一缩,半信半疑地道。

    “不过,有一点挺邪的,他们死的时候都戴了一条黄色的丝巾。不过,女的可以理解,可这男的就有点奇怪了,你说一个大老爷们儿没事儿戴什么丝巾呐,听说市局正往下压这事呢,好多人都不知道呢。”

    “哎,那刘姐你是怎么知道的呀?”

    “嗨,我的一个外甥在刑侦科,昨天他到我家来,听他说的。他还让我们离那地方远点,市里现在已经把这几起案子暂定为连环杀人案了,只不过在保密期,外人还没人知道呢。说不定啊,是个变态狂,你们可都要小心了。这不,我早上为了绕过滨河路,差点迟到了。”刘梅煞有介事地道。

    “得,谢刘姐啦,我倒没什么。不过,王哥啊,你可要小心了,那可是你回家的必经之路啊。”张扬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笑道。

    “这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我怎么啦,行得正坐得端,我怕什么呀。”王严嘴里说着,却心虚地转回身。张扬的话让他想起了刚才的晨报,这个……不可能是真的吧?

    “不怕?哈哈哈,哎,刘姐我跟你说啊,王哥今儿早上干了件特有意思的事……”张扬把早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刘梅,时不时加上两个动作,两个人顿时笑作一团。

    “哎哟,哈哈哈,不行了,笑死我了。老王啊,没想到你还挺有表演天赋的呐,就一张照片就把你吓成那样,真行,我算是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刘梅边擦眼泪边笑道。

    “嘁,有什么好笑的呀,瞧你们一个个那样儿,真是,我怎么了,不就是出了点小问题嘛,你们至于吗?”王严脸上挂不住了,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你那叫‘小问题’?王哥,你还真能整,小弟我也佩服到家了。哈哈哈,刘姐,你不知道,当时他那样儿,我跟你说,比周星驰还周星驰呢。”张扬边笑边夸张地扒住椅子的扶手,差点翻了过去。

    “哼,懒得跟你们这帮俗人较真儿。”王严气哼哼地摔下手中的文件,起身走向门外。

    “王叔?你怎么啦?”王严刚走到门口,气急败坏间险些撞到要进门的秦雨凡。

    “哼。”

    秦雨凡被王严弄得莫名其妙,不解地看了眼他气哼哼的背影,却无意间看到了他颈上的一抹淡黄。皱了皱眉,她有些困惑地抱着手中的文件袋走入办公室。

    “哎,刘姐,王叔他没事吧?我刚才看见他一个人,好像挺生气似的。”秦雨凡把文件袋放到办公桌上,有点担心地问道。

    “嗨,跟他开开玩笑,谁知道他真的生起气来了,没事,你不用管他。”刘梅走回自己的桌子,没好气地道。

    “哦,是吗?”秦雨凡看了看门口,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奇怪了,大热天的,王叔还系丝巾。”

    “丝巾?什么丝巾啊?”刘梅按开电脑,顺口问道。

    “王叔不是戴了条淡黄色的丝巾吗?颜色挺漂亮的,没想到他这样的年纪了还喜欢戴这个。”秦雨凡说着笑了出来,一个快四十的老男人还会戴女生的丝巾,她倒是从没见过这么有意思的人。

    “你、你说什么?丝巾?!”刘梅和张扬几乎同时大呼了起来,老杜的脸色也一下变得难看极了。

    “你们怎么了?王叔的确戴了条挺漂亮的丝巾啊,你们没事儿吧?”秦雨凡莫明其妙地看看三人,被他们的表情吓住了。“我、我说错什么?”

    “没、没什么。”刘梅抽动了下嘴角,惊恐地和张扬对望了一眼,三个人都沉默了。

    办公室里出奇地静,气氛一下子变得异常尴尬。

    “哼,这群没良心的,就会落井下石,等哪天我当上科长,决饶不了你们!看我的笑话,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哼!”

    从办公室走出来,王严一路不住地絮叨着,心中又羞又气,不知不觉间走出了办公楼。

    “哎哎哎,有人跳楼了,快点,晚了就看不到了。”

    一声轻呼从王严耳边飘过,顿时消散了他心中大半怒气,眼看前方不远处有几个人正急急地走着,王严犹豫了下,现在是上班时间,这个时候出去着实不太明智。不过,管他呢,反正现在回办公室也是让人愚弄,看看热闹更好。想到这里,他赶忙加快了脚步,跟了上去。

    跟过了几条街,那些人停在了一幢大厦前,大厦下面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人们指指点点地向着大厦顶楼,顺着人们所指的方向,王严看到高层的楼顶隐隐约约有个人影坐在那里。

    “这楼上的是什么人呐?怎么会在这寻短见呢?”王严边看边问道。

    “听说是个小职员,受了同事的气,正在上边闹呢。”

    “警察正劝说呢,也不知道管不管用,坐了半天了,我看着悬呐。”

    “一点小事就寻死寻活的,这种人呐,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不过这也不算是浪费呀,娱乐娱乐大众还是有点用处的,也算临死前为社会做贡献了嘛,你们说对不对呀?”

    “哈哈哈,有道理,有道理,与其耽搁大家的时间,还不如快点跳下来,死了也比他活着有点意义。”

    “我看警察也不用浪费时间了,不如一把把他推下来,反正他也想死,早死早超生啊!”

    “嘿!哥们儿,跳啊,别闲着,大家伙都等着呢。”

    “就是啊,您就英勇一回吧!”

    “是男人就往前走啊!别给咱中国男人丢脸嘿!”

    各式腔调的喊声混在一起,声音越来越大,人们疯狂地吵嚷着,王严也被他们的热情感染了,也开始跟着他们一同狂叫。

    “跳啊!跳啊!时间就是金钱呐!你倒是跳啊!”

    话音还未落,天空中一个黑点迅速地落到了人群中,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啪!”

    四周一下静了下来,人群消失了。

    “咕……咕噜……”

    地上的人抽搐着,鲜血不停地从他嘴里涌出来。

    王严惊呆了,深深的恐惧像一只巨手掐住了他的脖子,看着躺在地上的人,他的呼吸越来越困难。

    淡黄色的丝巾浸在血水里,瞬间沾染成了一缕鲜红,正在地上的抽搐的男人忽然斜过凸起的眼睛,紧紧地盯着王严!

    “你……下一个就是你!”

    “啊啊啊!!”王严吓得一声惨叫,跌坐在地上,边喊边往后退。“别……别过来!别过来呀!!”

    “呼――”

    街道忽然间回复了原样,一群好事的人围着王严正窃窃私语,看怪物似地离了他好远。

    “怎么……回事……”王严有些虚脱地用胳膊肘支住了身体,感觉自己好像刚从地狱里逃了出来。

    “小老弟,你没事吧?”一个六十来岁的老人走到王严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快走吧,别在这街上闹了。现在的年轻人哟……”

    老人叹了口气,摇摇晃晃地走了。王严怔了一会儿,这才站起身,眼前的德汇大厦高耸的楼层,离他不远处,几个工人正拿着水管冲地,暗红色的溪流缓缓流入旁边的排水沟。

    “现在这人们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怎么自杀全到德汇来呀。真是,再这样下去,该跟城管报销水费了。”

    “可不是呢,俺听人说大家伙都管咱这楼叫‘鬼楼’了,这也真邪性,只咱们这楼里上班的就死了十几个,搁谁谁不胆寒呐。”

    “哎,别胡说,小心班长听到开了你。”

    “哪是胡说咧。”

    王严听得寒毛直竖,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逃也似地离开了德汇大厦。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间人气顶旺的小吃店,王严战战兢兢地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要了杯冰啤酒,一口气灌了下去。

    “哎,听说了没有?德汇大厦又有一个跳楼的,摔得可惨了,满地都是血啊。”

    “最近德汇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怎么老出这种事啊。”

    “嗨,你还不知道吧,它现在已经是名符其实的‘猛鬼大厦’了,有几家公司已经因为这个搬出大厦了,谁知道下一个会是谁啊。”

    听到‘下一个’这三个字,王严狠狠地打了个哆嗦,胃中一阵翻腾,刚入肚的啤酒‘哇’地一声全数到了地上。

    “哎哎哎,我的鞋!你这人怎么回事啊,要吐怎么也不说一声啊,我这可是刚买的阿迪,一千多块呢!”坐在王严身边的年轻人一下跳了起来,抓住王严的衣领,把他丢在地板上。

    “对……对不起,对不起,我赔,我赔。”王严被发生的情形吓晕了,哆嗦着拿出皮夹,拿了两百块给他。

    “两百?你打发要饭的啊,拿来!”年轻人一把夺过王严手中的皮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就他妈五百?还不够我一只鞋钱呢!我告诉你,今天老子心情好,就饶了你,下次有你好看的!”

    皮夹‘啪’地一声摔在王严脸上,年轻人看也没看他一眼,扬长而去。王严敢怒不敢言,周围的人看过热闹,像什么也没发生似地低头吃自己的东西。

    “哎,让让。”一个店员拿着拖把走到王严身前,不耐烦地道。

    “啊,啊。”王严呆呆地扶着墙壁站了起来,面对店员厌恶的目光,不禁一阵脸红。

    看看周围异样的目光,王严更加觉得无地自容了,只得低着头,狼狈地逃出了小店。

    喧闹的街道上人来车往,落寞的王严颓然坐在街边的长椅上,脑中一片混乱。他实在不明白,怎么今天什么倒霉事都让他给遇上了呢?还有,那个在德汇大厦前看到的自杀者,一想起当时的场面,王严胃中又是一阵翻涌。那不是真的,绝对不可能是真的!

    “你很害怕吗?”

    甜美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王严有些胆怯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同声音一样甜美的笑脸。

    “你是……”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和自己搭讪,王严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他想了好久也想不起自己认识这样漂亮的女孩。

    “哦,我只是看你有点不对头,所以问问看能不能帮上忙。”女孩说罢一笑,秀美的容颜让王严心中一动。

    “啊,没、没什么,刚才有点不舒服,现在已经没事了,没事了。”王严站起身,不好意思地笑笑。

    “是吗?”女孩抚弄着长发,脸上明媚的笑容瞬间被淡淡的忧郁代替。“你……有时间吗?能不能抽点时间陪我喝点东西?”

    “啊,有时间,有时间。”想是背运走到头了,不然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艳遇呢?王严早就把先前发生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赶忙答应了女孩的邀请。

    “这里三楼有家不错的咖啡店,一起喝杯咖啡怎么样?”女孩提议道。

    “好,好。”王严看了眼身后气派的大厦,‘帝王御苑’四个金色的大字阻住了他的脚步,想起今天的遭遇,王严有些犹豫。“可是我……刚才被人抢了钱包,所以……”

    “没关系,我来请好了。”女孩爽快地答道。

    位于大厦三层的咖啡店很是优雅,一眼看去就知道是白领阶层的休闲专属,初来乍到的王严有种自卑感觉,他开始后悔答应女孩的邀请了,这样的地方让女孩子的请客,他这个大男人还真是没有面子。

    “请问要喝点什么?”两人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了下来,侍者很快走到桌前。

    “我要摩卡,你呢?”女孩看也没看侍者递来的单子,开口道。

    “啊,那就摩卡吧,麻烦你两杯。”王严笨拙地将单子交还给侍者,对方怪异地看了他一眼,拿着单子离开了。

    “这儿风景真美啊,你以前来过吗?”女孩舒服地摇晃着秋千椅,那情景就像一幅唯美的油画展现在王严面前。

    “是,是挺美的。”此时此刻,王严完全被眼前的女孩迷住了,这样的相遇他这辈子可能都不会有了,老天见怜,不要让时间过得太快啊。

    “您要的咖啡,请慢用。”侍者将咖啡放到王严面前,王严顺手递给了女孩一杯。

    “谢谢。”

    王严点点头,拿起小匙搅动着奶油下的咖啡,过了好一会儿,女孩没再说话,两人间的沉默让王严有些尴尬,他看了女孩一眼,她似乎对咖啡没什么兴趣,只是一味地看着窗外。

    “你有心事啊。”王严看了看她,试探着问道。

    “是啊。为什么这世界上的人都这么冷漠呢?”女孩倏然转过头,直视着王严的眼睛。“我和我的孩子,犯了什么错呢?”

    王严惊得险些弄翻杯子,他这时才发现,女孩的腹部凸出了一个浅浅的孤度,看样子该有四五个月大了,可是,这不关他的事吧。

    “你、你怀孕了?”不知道为什么,王严忽然想起几天前的那个跳楼的女孩,该不会是……他不敢再想了,这种事情,不可能吧?

    “你害怕什么?”女孩站起身,慢步走到王严身边,脸上带了几分嘲笑。“怎么,这么快就忘了?要不要我来提醒你?上周日,在德汇大厦,你不会不记得吧。”

    不可能!不可能!王严脑中一片空白,呆呆地看着她,下巴几乎掉到了地上。

    女孩的头顶忽然流下一柱血水,不,不止是头顶,她的衣服也被红色的血水浸透了!王严惊恐地缩作一团,慌乱地拿起手中的咖啡杯朝女孩扔去。

    “当啷!”

    一声脆响后,咖啡杯应声变成了一堆白色的碎片,深棕色的咖啡混着奶油滩在地上,引来几声惊呼。

    “不,我、我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做呀,你饶了我,饶了我吧!我知道你死的冤枉,可是这不是我的错呀,你不要找我,要找去找害你的人啊!”王严的脊背抵着玻璃,已经没有退路了,他变了调的号叫在咖啡店里回荡着,人们只是躲得远远地,没人敢靠近他半步。

    “他已经得到报应了。你不是很喜欢热闹吗?你有很多朋友在等着你呢!”

    “咔咔、咔咝咝咔……”

    王严身后的玻璃忽然现出几道裂痕,裂痕越来越密集,慢慢布满了他身后的平面。

    “别、别杀我,我不想死!不想死!”

    “嘿!哥们儿,跳啊,别闲着,大家伙都等着呢。”

    “就是啊,您就英勇一回吧!”

    “是男人就往前走啊!别给咱中国男人丢脸嘿!”

    “哎,干什么呐!到底跳不跳啊!”

    “就是,这不是浪费大家的时间嘛,快点跳嘿!”

    “时间就是金钱呐!你倒是跳啊!”

    熟悉的催促声盖过了王严乞求的声音,王严绝望地看向身后。不知何时,他已经坐到了大厦顶楼,脚下是如万丈深渊般的高楼,只要他动上一动,掉下去马上会变一块肉饼。

    “救命啊!救命啊!有谁来救救我呀!妈呀!救命呀!”王严绝望地吼着,回应他的除了风声,什么也没有。

    “啊!啊――”

    忽然,王严脚下的楼层消失了,他悬在半空中急速地下落,空气撕扯着他的皮肤,他挣扎着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到。大地离他越来越近,直到一声闷响过后,他模模糊糊地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消失了。

    “唉,真是的,要死也不找准地方。小张,去打110,顺便准备水笼头,真是,恶不恶心呐。”

    这厌恶的语调是王严听到这世界最后的声音,一滴泪水从他血肉模糊的脸上滑下,混入地上的血水中。

    警察很快赶来了,咖啡店的玻璃破了个大洞,桌上散着倾倒的咖啡。店员结结巴巴地向警察讲述着经过,撒在地上的奶油被踏得到处都是。

    “那个客人来了以后就要了两杯摩卡,我、我当时还挺奇怪的,他一个人怎么会喝两杯咖啡,后、后来他、他就一个人在那自言自语的,然后就、就叫着救命拼命往窗户那缩,再、再后来,玻璃就碎了,他、他就下去了。”作笔录的警员看了眼另外几个店员,几个人拼命点头,他摇了摇头,一脸的无奈。

    “怎么样?”一个警官模样的人走进咖啡店,作笔录的警员顺手把记录递给了他。“好了,先定为自杀,其他的回去再说,通知他们收队吧。”

    那警官看了眼记录,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样的东西他怎么可能拿去写报告呢?

    天空碧蓝如洗,几辆警车很快消失在城市的街道中,一条黄色的丝巾顺着风飘落到王严的尸体上,转瞬间浸成了刺目的红色。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