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青、弓蚝默立船头，想着各自的心事。
两天的游览让弓蚝对桃源村刮目相看。
没想到东平湖和巨野泽如此浩瀚，能把诺大的梁山岛藏得严严实实；有此隐秘之地，桃源村进退从容，确实不虞得罪张氏。据石青所说，桃源村民有大成国皇室后裔，有禁卫中军的军司马、军侯。。。这些人可比自己的地位高多了。他们为什么抛下正途出身，来到这儿？
带着困惑，弓蚝来到赢县下船登岸。当他在莱芜谷、牟县、铁匠村、石炭村几处转了一圈后。真的感到很震惊。
上党有不少坞堡壁垒，小者三五百人丁，大者五六千人丁，赳赳然俱为一方豪雄。可与桃源村一比，什么都不是！
两万多人丁，下辖数千里，有铁山、石炭山自制兵甲、有广袤的田地种粮植麻，有浩瀚的湖泊、无数的山林产出，有大小船舶通行四方，有交易换取食盐。兵甲人、粮布盐，几样最紧要的物资，桃源村几乎都能自给自足；这样的坞堡上党没有，只怕全天下也没有。
更令他震惊的是，桃源村有序的控制。
童子进学、丁壮男女耕种、叟媪打理杂物、上百人一起用饭、上千人按时出工。两万人丁像军队一般统一作息；如此精细的管治。就是官府也做不到。
“这里是大桃源村。也是我们的退路。”
石青伸臂一圈，洋洋得意道：“紧急之时，桃源村金蝉脱壳，废弃范洪池，全体秘密迁移至此。任它张氏再是强横，也无从下手、无可奈何。蚝弟，为兄此计若何？”
这是三月十三的晚上，明月将圆，他们登上了回返的船只。为了隐秘，桃源村来往赢县，船只大多选择夜航。
弓蚝默然不语。在他心目中，桃源村的形象从初始的偏僻小寨一跃成奇迹般的存在――天下最强大的坞堡。但。。。仅仅是个坞堡罢了。
“石主事雄才大略，桃源村不同凡响。弓蚝佩服。”
弓蚝的赞誉十分真诚。石青仍然很失望。
两人相识以来，石青厚着脸皮，一口一个蚝弟地套近乎；又专程带着弓蚝游览四方，将桃源村所有的一切献宝一样地呈上来，所作所为不过是想吸引弓蚝；现在看来，结果很不理想。弓蚝自始自终一副旁观者神情，客气地称呼他为‘石主事’，没有任何动心预兆。
自古稍有才具者，无不雄心勃勃，以一身本事为资，寻求进身之阶。桃源村的生活再是美好，对真正的人才也难产生很强的吸引力。在这些人眼中，正溯、高门、官家这些才是应该拼死效力，博取功业的目标。
石青想到此郁闷不已。
幸好桃源村还有司扬、韩彭、伍慈、孙霸等一批能用之人，这确实是桃源村的运气啊。
船到富城境内的时候，石青带着弓蚝、崔耗下了船，连夜赶往肥子。明知无法留住弓蚝，他还是想尽最后一分努力；肥子屯耕田庄，桃源村最后一件宝，说什么也要拿出来献献。
“肥子像这样的屯耕田庄有四个，也属于桃源村。为了避免受到朝廷和张氏的注意，我们的人只在暗中负责。”
指着远处的甲字田庄，石青勉强笑着，向弓蚝介绍。这时，天际露白，甲字田庄只显出一个黑黝黝的轮廓。
等到走近一些，石青的笑容顿时僵住了。这还是甲字田庄吗？坍塌的寨墙随处可见，茅草屋顶焚烧一空，地上、墙壁上，还残留着斑斑血迹。
望着几成废墟的甲字田庄，石青一片茫然。怎么会这样？上党马军出现在肥子的消息一到狼溪河，他立即遣轻骑营前来相助肥子军，两股力量联合守护屯耕田庄，应该绰绰有余。
甲字田庄的幸存者大多认识石青，一个个漠然地看着他，不言不语。
王圭满面阴沉地走过来。安置在四个田庄的孙峪、王峪的流民已经被打散；但是，甲字田庄一直由王圭照管，他在田庄里结识的一帮亲近之人，一战死伤近半。
“什么！肥子军死伤一百多。田庄死伤两百多。。。就为了几匹战马？”石青痛苦的蜷起身子，半蹲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你们把村民当作什么了。。。牺牲品？财富？部属？”
石青真的怒了。
他一再强调。桃源村这个主体，是由每一个屯耕民组合起来的，管事和军队只是这个主体的首脑和钢刀。不管是首脑还是钢刀，唯一的职责就是维护主体，让主体更加康健壮实。
很显然，他的话没有得到其他人的认同。在伍慈等人眼中，首脑和钢刀才是最重要的，为了钢刀更锋利，为了首脑能够随心所欲，他们枉顾主体，甚至没有主体这个概念，像高门望族一样，把屯耕户当作农奴当作榨取的对象，随意牺牲，随意处置。
这样下去，桃源村即便强大，和其他地方势力有何区别？怎会是石青心目中的理想世界！
为了心目中的理想世界，他招摇撞骗，巧言蛊惑，不顾生死，刀口舔血，好不容易有了今天这颗种子。但是，这个种子还没有发芽就已经开始蜕变。
这样下去，怎么行！他绝对不能容许！
“把伍慈给我带来！”他咆哮着，双眼赤红，满是杀机。
伍慈和司扬兴匆匆赶来，老远就扬声招呼，恭贺石青大胜张平。
望着他们诚挚的微笑、关切的眼神。石青怔住了。
杀？用伍慈的人头警醒桃源村其他人？有用吗？能够改变人们的观念吗？一时间，无力的感觉紧紧笼罩了他。
“行云。你是这样照顾屯耕村民的？因你一言屯耕民和肥子军死伤数百，你有什么感受？”
石青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淡淡地问着，口气并不严厉，伍慈却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他感受到石青的冷漠。
“对不起，石主事。慈虑事不周，请主事责罚。”伍慈有些慌张，顾不得辩解，先开口谢罪。
“青子，这事我也同意了。不能全怪行云。”司扬感受到石青的怪异，但他不以为意：“兄弟们虽有死伤，可也杀死敌军三百，抢了两百多匹战马。这一仗不吃亏。”
“不吃亏？！”
石青怒极，话语中带着刺骨的寒气：“兄弟们的性命原来可以拿出来交换的。交换战马、交换敌军的性命。。。呵呵。好一个不吃亏！”
司扬没料到石青这么大的反应，措不及防，皱眉道：“青子，不至于吧。打仗怎能没有死伤？”
这是完全可以避免的一仗！
石青气急，连解释的耐心都没有。冷冷说道：“二位忘了，桃源村的战争是守护，不是摧毁；二位忘了，桃源村是建设出来的，不是掠夺出来的；二位忘了，兄弟们的性命是无价的、珍贵的。二位不配称为先行者。我会让丕之将二位的名字从先行者行列中勾掉。”
说到这儿，他逼视着司扬和伍慈，斩钉截铁道：“谁敢无视兄弟们的生命，我就无视他的存在！”
石青气冲冲离开甲字田庄，再没有半点心情讨好弓蚝。一路上沉默不语，埋头向前赶路。过了肥子以后，弓蚝例外地先开口道：“石主事不是一个好头领，但是一个好人。”
石青一听就知道他话中潜在的意思，没好气道：“怎么做才算好头领。”他心情极其糟糕，连蚝弟都懒得叫了。
弓蚝道：“若是个好头领，刚才要么杀了这两人，要么作出不介意的姿态，借机笼络。只不能像石主事这般做法。让人生出离心，又没预作防范。若有不测，桃源村有祸了。”
“弓大哥这话不对！”小耗子反驳道：“青子哥哥做事公允、讲道理，出于公心，谁不信服，不追随这样的头领，难道去追随阴险狡诈之辈？桃源村人不会这么笨？决不会有人离心！”
弓蚝摇头，不以为然。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