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忍不住卟哧地笑出来:“没想到你这人也挺幽默的。”
幸亏因为隔得较远,所以没什么人注意到。
主人各骑一头毛驴,女主人的女仆和杨柳、万仞山则走路。
两位主人走在前面,三个仆人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万仞山问:“此去有多远啊?”
那女仆低声道:“听说一个时辰就到了。”
一个时辰?还是“就”?万仞山吐了吐舌头,不再多问。
杨柳打擦边球地问道:“不知这一去,会有什么结果?”
那女仆小心地瞧了瞧前边:“只怕没什么好结果。”
“唉。”杨柳示意自己要站在她那一边。
“夫人的爹爹以为县令的远房亲戚非贵即富,指望可以捐一个县丞什么的来当当。谁知老爷穷得可是离了谱了,要不是家里、还有当县令的亲戚接济,只怕这个月也难过得来。我自幼服侍小姐,没见过有这般光景。唉,不知道以后的日子怎么熬啊。”那女仆想来自幼小姐生活,有了很深的感情,所以处处为小姐鸣不平。
“包办婚姻?”万仞山喜欢直截了当地用后世的历史眼光来总结。
那女仆听到万仞山的普通话,似乎是理解了,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
到了婆家,见到那些人对两位主人还算热情、但似乎有些不是出自内心的表情,万仞山的心里不由打了个问号:这是怎样的一家人呢?
男主人的兄长和男主人在一边聊着,妯娌俩则自个儿聊。
女主人的大嫂看着她的脚,似乎是因为没有缠脚的缘故,显得比那大嫂的脚大了不止一圈。那大嫂不由讪笑几句。
看着小姐(现在是夫人了)被大嫂取笑,女仆心下不忿,当即忍不住回了两句。
那大嫂脸色一变,而男主人的兄长自也听到,走过来,二话不说,就是两个耳光。
那女仆忍不住哭了起来,但显然又不能大哭,所以只是抽泣着。
看到女孩子受了委屈而流了眼泪,万仞山忍不住要站出来。他计划好了,先礼后兵,如果一套“民主、平等、仁爱”的说教不能见效,那就手脚上见真章好了。
杨柳见万仞山又是不能进入角色,急忙按住他,使了个眼色。万仞山这才极不情愿地作罢。
回到家里,男主人出门了。屋子里就剩下女主人和那女仆,万仞山已经完全按捺不住,用法语和杨柳说道:“他们那是哪儿的道理?没有人权、没有起码的对人的尊重!”
“万仞山同学!我们是在康熙年间,不是在二十一世纪!”杨柳平静地道。
“在众目睽睽之下扇耳光啊,做人的尊严还有吗?自我设想一下,已经难以接受,更何况当事人在那个时候的体会呢?”万仞山仍是气愤难平。
“在封建社会,仆人就是低人一等的。扇耳光已经是最轻的了。你想想看,烈日当空地跪在碎瓦片上、一天不给吃饭、用烧红的烙铁烙嘴,甚至杀人,哪一种不比扇耳光要严重?”
经杨柳一说,万仞山的心情终于平静了下来:“还是你看得远。如果是我一个人来,说不定每次穿越都很快就被迫结束了。”
那女仆显得有些吃惊,等两人说完了话,有个较长时间的停顿,这才有机会插话道:“你们在说些什么?”
万仞山刚要实话实说,又顾虑到她的感受,所以目光转向杨柳。
杨柳眨了眨眼:“老爷的那兄嫂也太气人了。”
女仆听得杨柳这么一说,伤心事又提到眼前,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女主人听罢,心中也愤愤不平,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地生着闷气。
万仞山道:“一个男人,不自食其力,自力更生,却想让夫人养着,真是没有骨气到了极点。”
那女主人听得,心中更是郁闷,冷不妨站起身来,猛拍了一下桌子,把三人都吓了一跳。她随后抽着鼻子,难过得流出了眼泪。
万仞山本来是想替女主人说两句话的,没想到适得其反,站在那里不知该怎么办。
杨柳想去安慰两个女同胞,但碍于自己女扮男装的身份,又不好进一步地表示什么。一时间也想不出个好主意来。
看着杨柳头一次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自己,万仞山也不知所措了,但他很快就想到了解决办法。他用法语对杨柳道:“问一些专业问题,冲淡气氛,也许可以。”
杨柳恍然大悟。
于是,杨柳对那女主人道:“夫人,您的花卉画画得很好,能不能拿一两幅给我们欣赏一下?”
女主人听罢,十分生气地站了起来。
杨柳这才觉得以自己表面上的身份去问主人看画,似乎于情于理说不过去。本来这种愣头青似的问法只有万仞山才会问得出来,但杨柳也是一时没留心才出了差错,于是她道:“徐熙的花、竹、鸟、鱼和黄筌的珍禽瑞兽、怪石奇花,各有特点,不知夫人喜欢哪一个呢?”
女主人听了,身子一震。
杨柳本来就没有预期女主人会回答,所以自顾自地继续道:“徐先生是布衣出身,而黄先生是在朝为官,所以两人的侧重点有所不同。如果从艺术成就上来看,两人各有可取之处。”
万仞山听了不禁会意一笑:这种两边都说好话的方式,在新世纪中十分流行,不料杨柳这种性格的女生,也会在古代用上这一招。
女主人侧过身,抹去了眼角的泪水,不解地道:“怎么?你对绘画也有研究?”
杨柳的眼珠子转了一转,道:“小时家境还过得去,学了一些皮毛,但后来家道中落,没饭吃了,只好出来打工,噢,出来当仆人,找口饭吃。”
那女仆诧异地望着杨柳,那女主人却是不住地点了点头,看来她想到自己的身世,不知不觉地被杨柳瞎编的故事给蒙混了过去。
“唉,我们的命真苦啊。”女主人心有感触地道。看来如果她知道杨柳也是女同胞的话,一定当场抱住痛哭起来的。
这时,一声喝斥让杨柳和万仞山心头不惊一震:什么人这么夸张?
两人定睛看去,原来是那男主人回来了。
那男主人虽然不及杨柳和万仞山高,但举手投足却是一番让人看了极不舒服的样子。杨柳当下替女主人鸣不平:嫁了这么个夫君,也真是痛苦啊。
男主人喝道:“你们几个,在这里闲着没事么?快快干活去。”
女仆听罢,乖乖地出去了。杨柳和万仞山想听他究竟要和这位可怜的女主人说些什么,所以磨磨蹭蹭地挪着步子。
男主人道:“你也闲了一个多月了,明天赶快回家取画具来,画些画来卖钱罢。”
听得这个钻钱眼里的吃软饭的男子这么不堪,万仞山忍不住在他身后作了个敲脑袋状。杨柳见了,连连使眼色。
女主人还在低着哭泣,没有看到两人的小动作,这会儿她抬起了头,怒道:“画画是爹爹教的。就算画出什么画来,卖些钱用,也是得给爹爹多半去。你好吃懒做,全家的吃吃喝喝都指望我,这成什么事?!”
男主人被骂了一通,心下更怒,劈头盖脸又是一顿骂,之后甩手就走,一路上还骂骂咧咧地。
女主人还在哭泣。杨柳和万仞山对视一眼,觉得以男仆人的身份去劝解并不合适,于是走出门去,找那女仆,想让她去劝劝。
女仆道:“夫人一直这样,我劝也劝不住。”话虽是这样说,但她还是去了。
万仞山和杨柳相视无语。
第二天早上。
一早起来,天阴沉沉地。万仞山心下就觉得不爽。杨柳也早起,见到他时,万仞山道:“这个天气,实在是令人不舒服。”
“噢?你想起什么了?”杨柳问。
“还记得电视晚间新闻里走字的天气预报么?”
杨柳没有说什么,示意他继续。
“阴天的时候,有时天气预报会报‘阴间多云’。在荧屏底部从右边向左边走字的时候,前两个字会显示成‘阴间’。”
杨柳这才想起来:“后来不是改了嘛。”
两人正谈着,忽然听得远处传来凄惨的哭声,在寂静的早晨,听起来格外刺耳,也格外难受。
那是女仆的哭声。难道她遇到或看到了什么不幸?大清早的,会有什么不幸呢?
两人相视一下,拔腿就向哭声处跑去。
到得女主人屋里,两人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虽然两人的潜意识里都会想到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可两人都没有采取相应的措施或对策去阻止这种后果的发生。按现代的话语来说,两人是在侥幸地认为这种后果不会发生,那么,即使在道德层面,两人也会自然而然地产生难以抹去的负罪感!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