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熄灭，一切又重归于宁静，议事大厅中只能听见众人沉重的呼吸声。老萨满挥了挥手，黑衣人们上前把一切杂物都撤去，只余下了五具惨白的尸体。黄小奇垂着眼皮，一口接一口猛吸着水烟杆，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在想着什么。
顾世文瘫坐在地，满脸的错愕。他万万没有想到，顾强这孩子都死到临头了，还编瞎话来骗自己。小余双眼通红，泪光在眼眶里打滚，喉头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黄小奇垂着头，右手死死抓在扶手上，手背上青筋高高鼓起。
大厅中鸦雀无声，大家都知道此刻还是不要触领主霉头为好。顾世文脸色阴晴不定，内心挣扎不已。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刚才自己还言之凿凿指责此五人皆是背主逃兵，岂能立马改口？此刻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道：“只是些虚幻法术，事实上并不能证明什么。”
菲尔丁诺闻言大怒，道：“顾大人，你是在质疑我吗？”
“我可没有这些说。”顾世文不敢直视大萨满双眼，只好低下头喃喃道。
“你的意思是死无对证吗？”黄小奇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众人感觉整个空间的温度瞬间下降，话锋中寒风刺骨。
“这……”顾世文有些犹豫了，他内心深处也明白此事怕是证据确凿了。
黄小奇深深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手指敲击着水烟杆，发出“笃笃”的节奏。自顾自地开口吟唱，一曲悠扬空灵的挽歌配合着他沙哑的嗓音，回荡在大厅之中。忽而金戈铁马般激昂，忽而百转千回的柔情，正是他初次与白婉慈相遇时所听过的《安魂曲》，精灵们祭奠英灵的挽歌。大厅中的所有人表情肃穆，不由自主随着领主的歌声吟唱……
“要不要叫马薇来给尸体验伤？马薇是这方面的专家，到底生前是否与猛兽有过搏斗，都逃不过她的法眼。”一曲歌毕，黄小奇腾一下站了起来，快步走到顾世文面前，厉声道：“看着我的眼睛，我问你要不要叫马薇来验伤！？”
顾世文缓缓抬起头，避开领主吃人的目光，面如死灰地摇了摇头。
“他们是无畏的勇士，他们是精灵的英雄，他们的牌位应该进祠堂被后人世世代代供奉。”黄小奇吐出一个烟圈，为五位战死的屯兵定了性：“郝屯长且先抬下去厚葬，等到统计了伤亡数字，一并排入烈士之列，送进萧阳寨祠堂供奉。”
小余和郝君等人千恩万谢，各自收敛尸首，退了出去不提……
黄小奇长叹了一口气，重新瘫坐在自己的梨木交椅上，上下打量着顾世文，仿佛要把他的灵魂也看个通透。顾世文感觉浑身不自在，这种审视的目光令他很不习惯。回想自己大半辈子兢兢业业，办公理事如履薄冰，却未曾想到却有今日之祸。而领主大人厚此薄彼，明显是偏向屯兵和蓝采儿，只觉得胸口气闷，当下恨声道：“爵爷，却不只是屯兵们蒙难，我的侄子也死了！我顾家上下，就他这么一点骨血啊！！！”
采儿冷哼了一声，举起水晶黑板：“顾强岂能与战士英灵相提并论？他是死有余辜！”
顾世文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戟指喝道：“便是他犯下了天大的错，你也不该擅自斩杀命官。你这个毒妇如此手辣，视我萧阳寨法纪如无物，我安能容你？”说完抽出腰间弯刀，便欲扑上去与采儿拼命。
“大胆！爵爷面前，你怎能妄亮兵刃？”蓝震心中大惊，一声叱喝，赶紧把采儿拉到自己身后。
众兽人如临大敌，暗暗起身防范，生怕顾世文暴起发难。黄小奇却出奇的冷静，只是怔怔看着顾世文与蓝采儿对峙，嘴角挂着些许玩味般的微笑，一言不发。
采儿见老父佝偻着瘦小的身躯挡在自己面前，一时间眼圈有些泛红，想起之前自己生怕老父出于私谊与顾世文通风报信，而派人软禁了他，心中不禁愧疚万分。采儿长叹了一口气，伸出玉手握了握老父亲的手臂，示意他无妨，方才从腰间掏出金牌令箭，“写”道：“我遵爵爷令，稽查百官，代行领主事，如何杀他不得？”
顾世文顿时冷静了下来，缓缓收回弯刀，眼中光芒闪烁不定。在脑海中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道：“既然是稽查百官，也需掌握事实依据。你只听屯军一面之辞，如何服众？再说了，你只需擒下顾强便可，何须置人于死地？如此草菅人命，你怎能当得稽查百官之任？”
蓝震老眼中射出厉芒，心中冷笑不已，暗道这个顾世文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我家采儿虽说有些鲁莽，不过却是名正言顺，在其位而谋其政。事实摆在眼前，你还要强词夺理，而且还质疑爵爷的人事任命，岂不是茅厕里打灯笼――找屎（死）！
采儿拉了一把蓝震，慢慢走上前，手中水晶板浮现出一行字：“不是侄女我手辣，确是不得已为之。”
“当担不起，我顾世文没你这个侄女。”顾世文嘴角咧出一丝讥讽，丝毫不领情。
采儿无所谓一笑，继续“写”道：“非常时期，行非常事。不管你家顾强是否有违法乱纪，光是他差点激起兵变这一条，我便可以杀他。更何况他的确是闯下了滔天大祸，不杀他不足平兵愤。”
“放屁！没有调查清楚，便以你自己猜测草率杀人，何其荒谬！”顾世文咬牙切齿道。
“顾大人，看来你也就是一个鼠目寸光之辈。一辈子兢兢业业，能做到地方治安官这个职务也算是到头了。非是你之错，而是你能力有限。”采儿话锋一转，开始变得尖刻了起来：“其一，我都告诉了你，现在是非常时期。我萧阳寨刚蒙大难，寨中流言纷纷，此刻必要快刀斩乱麻，压下一切不安定因素，即使雷霆手段也不为过。”
“其二，爵爷与诸位军中要员外出未回，寨中能作主之人除了我父，也就属你顾大人了。你顾大人是指望不上了，我父亲长于民政，于军务一窍不通，更是不能胜任。我代行领主事，在爵爷归期未定的情况下，既要防范敌人接下来的袭击，又要收拢军中诸将之心。刚好你家顾强撞到我的刀口上来，拿他来祭旗立威也算是上天注定！”
“其三，如今一战之后，大寨中只剩下千余边防军和赶来支援的八百屯田军，防守力量只是堪堪敷用。大家都知道，还有一千五百边防军在萧阳关驻守，是万万调动不得的。端木薰的夜刃骑士团只听爵爷号令，便是我有金牌令箭也请不动。此刻战端初起，刀兵之祸岂是等闲。你家顾强不思报国，只知敛财，真可谓枉为人子。竟然胆大到勒索屯军，差点激起兵变，我若是不杀此人以谢众军，如何靠他们御敌？还是说，靠你治安所里的百余老弱病残的土兵？？？”
一番话掷地有声，众人都是听得频频点头。顾世文顿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一如采儿所述，他也就是一介资质有限的文官。萧阳寨领地里虽然连年山贼为祸，大寨却是久疏刀兵。再加上以前军事上全是执政官和施艺统制负责，顾世文如何知道其中厉害。
一句话就可以概括，这就是战争！战争时期死的人海了去了，杀顾强一人，能安万人，采儿的决策无疑是英明的。而且，他家顾强也并非无辜之人。若是等到事态闹大，当真激起了兵变，再杀了顾强也于事无补，说不定还会赔上顾氏满门的性命。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