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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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顶轿子顺着漕运码头的小路漂了过去,码头的何进贤早就已经是望穿秋水,这会儿看见了孙晋的轿子,却不迎前,而是拂袖一甩,背着手气哼哼地走到了一边,两眼恶狠狠地瞪着天。

    “孙老爷到了,准备开船!”随着管家这一声大叫,码头所有的人顿时都动了起来,军士们按照各自的队形,分别跑向每条粮船。

    掀开了帘子,孙晋一脸踌躇满志地走了下来,今天的他一改往日的低调平常,穿着一身等蝉翼的丝绸,头也系着一根绣着金花的缎带,手里居然还多了一把洒金的扇子,站在那里,江风一吹,简直就是数不尽的风流倜傥!

    他环视了众人一眼,昂首挺胸地走向自己的那艘大船,管家在他身后紧紧地跟随着,心里却咯噔了老半天,老爷平时什么时候这么张扬过,今天如此富态,这若是让淳安建德的那些灾民看见了……

    孙晋却不管其他,在下阶梯的时候,竟出人意料地提起了自己长衫的下摆。管家何等精明,见状赶紧走前去,把长衫的下摆不高不低的捧了起来。一行人前呼后拥地把孙晋给送了大船,他突然停住了,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扭头对管家说道:“你,现在立刻去钱塘秋丽院叫几个贱人来。”

    “……现在?”管家有些发懵,这往淳安走的途中,老爷居然还有这等兴致?

    “立刻。一个时辰后,坐蚱蜢舟赶船队。”孙晋头也不回地钻进了舱室。

    “…家苦着脸应了一声,然后踉跄着跑下船,回到码头后杀也般地往城内跑去。

    天已经全亮了。在琴房逼于新武写下字据的四个太监,排成一行从院外走了进来,为首的胖太监手里端着盛满热水的赤金脸盆,第二个太监手里端着同样盛满了热水的银色脚盆,后面两个太监手里分别托着洗脸毛巾和擦脚毛巾,四个人抖抖索索地走进了院子里。

    赤金脸盆原本就重,里面又盛满了热水,胖太监满脑门子都是汗水,胳膊不停地抖着,也不知道是因为没力气了,还是因为心里害怕,任凭汗水顺着鼻尖滑到了下巴,然后滴进了脸盆里。

    第二个太监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跟胖太监刚好相反,瘦的可怕,细小的胳膊仿佛已经不能再继续支撑下去,淡蓝色的血管看起来格外地暴张,脸色却愈发地白了,但咬紧了牙关,一声也不敢吭。

    后面两个太监悄悄地互相对视了一眼,眼神里都有了一丝幸灾乐祸,让你们两个慌着拍马屁,累死也不亏!

    “进来——”

    杨金山坐在屋子正中的躺椅,闭着眼睛拖长了声音喊道。

    四个人听见这声音如蒙大赦,胖太监猛地一个激灵,抬脚就往屋子里走去,可身后的瘦太监动作比他更快,在跨过门槛的时候胖太监慢了一些,瘦太监端着的洗脚盆里的水一下子打湿了他后背。那可是刚出锅的热水,胖太监却仿佛没有感觉一般,继续往前走着,只是脸已经变成了猪肝色。

    进了屋子却不代表解脱,因为杨金山仿佛是睡着了一般,丝毫不顾四个太监心惊胆战地站在那里,双腿直打颤。

    “好热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眼睛还是闭着的杨金山突然出声说道。四个人一愣,赶紧放下手里的脸盆脚盆,七手八脚地把洗脸毛巾给沾湿了,轻轻地往杨金山的脸敷去。

    “脏——”没等热毛巾敷到脸,杨金山又悠然地从肺腑里发出了一声拖调。

    胖太监已经伸出去的手僵在了那里。

    四个人顿时哑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胖太监反应快,噗通一声跪到了地,极快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四千两的银票。其他人立刻也意识过来,慌张地跪下掏出自己的银票。

    “好狗不吃外食,孙老板给的银子儿子们都给留下当作证据,就等着给干爹送来了。”胖太监腆着笑,讨好地说道,脸因为背后的疼有些扭曲,可又不得不挤出一张笑脸,因此看起来有些怪异。

    “外食是有毒的,不能乱吃——”杨金山慢慢地坐了起来,缓缓地睁开眼睛,从四张银票扫了过去,“真有钱,一赏就是四千两。”

    “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嘛,凭这也想收买咱们!”胖太监顿时又变的义愤填膺,说着还往地吐了口唾沫。

    “也不想想,他的那些银子是靠谁赚来的!”

    “惹恼了干爹,一脚就踹了他,他什么都不是!”

    其余三人也跟着慷慨激昂地纷纷表态,仿佛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一般。

    “吃了。”杨金山悠悠地说道。

    胖太监的眼睛瞪得溜圆,看看手里的银票,又看看他的干爹杨金山,再看看手里的银票,猛地一闭眼,一下子就把银票给塞到了嘴里,大口地咀嚼起来。边嚼边呜呜地说道:“干爹……干爹是……是赏咱们银子吃……吃呢……”

    其他三个人也都闭眼睛,大口嚼了起来。

    这大明朝的银票本就是用参了麻的纸做成的,纸质硬韧,是为了方便流通的,而不是为了吃的,口感跟味道可想而知。可四个太监们却仿佛是在吃什么山珍海味一般,脸皆是一副极为享受的模样。

    只不过当吞下去的时候,一个个的眼珠子都快鼓了出来。

    “干净了?”杨金山又躺了下去,双手枕着脑袋,闭着眼睛问道。

    “干……干净了……”胖太监努力地把最后一点银票吞进了肚子,艰难地张嘴说道。

    “真干净了?”这回杨金山提高了声调。

    “只……只要还在肚子里,那就还不干净!拉出去才干净!”这回瘦太监反应比较快,抢着答道。

    “总算是明白了!”杨金山的语气平和了下来,这前半句让四太监们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可后半句让四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那就再帮你们一把,喊几个人,把**给打一打,这样出来的比较快!”

    “干爹!干爹饶命啊!干爹!儿子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啦!”大家于是边磕头边杀猪一般地喊了起来。这一通大杖打下去,至少一个半月起不了床!

    “嚎丧!我死了吗?!”杨金山突然怒眼圆睁,大声喝道!

    世界再一次清静了下来。只是四个太监们的眼神里透出了绝望,这回死定了,真的是死定了,从来没有见过干爹这么怒过!可是……可是干爹明明已经默认了咱们要帮着那孙老板办事,没说不能收银子啊!

    “那个于新武,到底沾了宁娘没有?”杨金山的眼神突然变得阴狠无比,可四个人谁又敢抬头看一眼?

    “回干爹的话!老天爷在,他一根头发都没碰!”胖太监立刻指天划地地朗声说道。可不能再把干爹惹生气了,要不然自己这条小命真就交代在那碗口粗的大杖了!

    “这个主意,是谁出的?”一听于新武没碰宁娘,杨金山的心里平衡了许多,脸色也好了起来。

    “回干爹的话!应该是孙老板跟那何大人一起想出来的!”眼见胖太监躲过了这一劫,瘦太监抢着答道,可不能把功劳全让那厮给抢去了!

    “打着织造局的招牌,大张旗鼓地开着粮船去赈灾买田,又是谁的主意?”杨金山自己拿起了放在一边的洗脸毛巾,草草地在脸抹了一把。

    这回却没人吭声,四个人极有默契地一言不发。

    “说!”杨金山一脚踢翻了放在脚边的洗脚盆,热水四溅在几个人的身,却没人敢喊疼,更没人敢动一下。

    胖太监眼瞅着糊弄不过去了,才低声说道:“谁出的主意儿子们确实不知道,只是当时粮船挂着灯笼的时候,何大人以及浙江巡抚衙门的一干官员都在场。而且孙老板出行时轿子前打着的,也是织造局的灯笼……”

    “好,很好。居然学会往宫里,往皇的脸泼脏水了……”杨金山阴森的尖笑声在不大的大堂里回荡着,在四个人极度恐惧的心里回荡着。他的眼神从大堂的空中又回到了这几个人的身,“来人,把这几个拉出去,每人赏二十篾片!”

    一个年纪稍大的太监立刻就走了进来:“干爹已经够开恩得了!还不赶紧谢赏?!”

    这下四个太监们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磕头谢恩。那个太监又轻声地对杨金山道:“干爹,这个时候不宜大动干戈,要不……就赏他们鸳鸯板子?”

    杨金山看向他的目光平和了许多,重新躺回了躺椅再度闭起了眼睛:“……便宜这几个奴婢了!”

    “谢谢干爹!谢谢大师兄!”四个人心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干爹,”这个年纪稍长的太监顺手拿起了洗脸毛巾,拧干了水,不轻不重地在杨金山的脸擦着,“刚刚打听到的,何进贤已经搞定了于新武,现在又叫张位沈一贯他们举荐的那个秦密去淳安杀人了。他们一边杀人,一边却打着织造局的招牌买田,您看……”

    “不能再拖下去了。”杨金山一把把毛巾从脸拿下,“你立刻拿着兵部的勘合,用织造局的公函,八百里加急送到宫里。我直接写信给老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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