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最先护苗的老头伸手捂住了自己女儿眼睛,紧紧地搂着她,不甘地死死望着眼前的骑兵们。
“这些刁民!刚才竟然有人公然喊反了!”建德知县张良之狠狠地跺了跺脚,拉住身边穿着四品官府表情严肃的杭州知府马远道。
马远的瞳孔立刻就放大了:“谁?谁喊反了?”
“卑职看清楚了!就是他!”淳安县知县常玉敏遥指着壮汉道:“就是他!刚才喊得反了!”
“好!好得很!抓起来!”马远对着身后的衙役气呼呼地下了令,衙役们互相看了看,操起铁链跟戒尺就冲了上去。
百姓们哪里是这些凶神恶煞般地衙役的对手?很快那壮汉连同十几个人就被铁链给绑住拖了过来,他不甘心地剧烈挣扎着,只是可惜人身又怎么挣的脱铁索?不多时就被拖到了马远几个官员的面前。
“刚才是谁喊反了?”马远冰冷地望着他,从牙根里挤出了这句话。
“就是老子!你待如何?!”壮汉竟然怯也不怯,壮硕的肌肉一阵抖动,马远的眼角也跟着抖了抖。
“不许抓人!不许抓人!”大堤上的百姓呼啦一下全跑了下来,把马远几个官员连同衙役们全都给围了起来。张良之脸上露出了一丝怯色,他偷偷瞅了常玉敏一眼,常玉敏也是悄悄地抹了抹头上的冷汗。虽说有军兵在这,可百姓万一真要是反了,这几个当官的一个也跑不出去。
“本府台现在就站在这里,我看你们谁敢乱来?!”马远个子不高,体型偏瘦,活脱脱一个书生模样,可就是这么个小胳膊小腿的书生身板,却硬生生地在百姓中昂然挺立着。
百姓们一下子沉默下来。
“改稻为桑乃是国策!你们自己不愿意改,那也可以卖给别人去改!桑田难道没有农田收成高?我就不明白了,如此天大的好事,上利国家,下利你们,为什么就改不下去?!今天还公然聚众对抗!你们想干什么?不仅要改,就算全浙江人死绝了,也得改!”马远冲着人群大声吼道,脖子脸通红。
“你叫什么名字?”他忽地扭头望向了壮汉。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老子叫王大牛!”壮汉继续挣扎着,瞪着牛眼大的眼睛大声道,他丝毫不把这几个官员放在眼里。
“做什么营生?”马远的声音有一丝阴冷。
“本地桑农!”由于剧烈的挣扎,王大牛的肩上已经被铁链勒出了血痕。
“……你是桑农,却为何要带着稻农闹事?!”马远勃然大怒!真是扯淡,桑农竟然带头拉着稻农闹事!改稻为桑又改不到他的头上,他出来闹腾个什么劲儿?莫非是消遣本府台不成?
“心中不平!稻农改成桑农,那他们吃什么喝什么?若是桑叶卖不出个好价钱,一家老小都喝西北风去?”王大牛振振有词,他心里怎么想的,嘴上就怎么说出来,丝毫不顾及马远那已经铁青的脸色。
“我看你是倭寇!别有用心!恶意煽动不明真相的群众对抗朝廷,围攻朝廷命官!来人!给我押回杭州,打入大牢!”
这几句话一说,原本心里就已经恐惧了的百姓们不禁一颤,倭寇,若是被扣上这么个大帽子,想不死也难了。人们顿时一片死寂。
“给我继续踏苗!敢阻挡的,有一个抓一个!跟这倭寇一起,押回杭州死牢!”马远瞪着周围的百姓们,再度对军兵下达了命令。老百姓,永远斗不过官!古语早就有云,民不与官斗,本府台就不信了,这些世居此处的百姓会不顾自己的家人,公然造反?
骑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一个人动。
“给我踏苗!还愣着干什么?!”常玉敏一下子也来了胆气,骑兵们只好继续纵马狂奔在农田里。看着自己苦心种植的青苗毁于一旦,很多农民都忍不住放声大哭。
几十骑军士突然出现在官道上,策马向这里狂奔着,那其中的大旗上分明写着“京师卫所”的字样,还在踏苗的军兵打眼一看,不由得从心底里散发出一阵寒意。京师卫所不是锦衣卫,皇上的贴身卫队么?怎么会到这里来?难不成是来抓我等的?
领头的赫然就是朱一刀!
话说老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得从之前说起。这改稻为桑的国策内阁已经下给了浙江承宣布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要求他们配合即将到来的监察御史李化龙。可李化龙还没到,浙江的急递就先到了内阁,要求缓行此策,理由也很简单,目前的稻田即将收割,若是现在实行,那全省的粮价势必会波动;如果一定要实行,不妨再等几个月。
可内阁几个老大人都很有点不满:这主意不是咱们出的,而是皇上想出来的!若是咱们自己想出的主意,缓行不缓行还能商量,皇上的主意你竟敢缓行,你们浙江的政治头脑都干什么去了?必须实行!
浙江立马就有乱的倾向了。
朱一刀在万历视察毕飞翼空军的时候无意间说了一句,欲速则不达,不管什么事情,不妨先走走看一看,尤其是这种以前从没做过的事情,都是在摸着石头过河;实行还是要实行的,只是不能那么快,边实行边纠正错误,才能达到目的。万历若有所思,回去后就给老朱下了道旨意,命他代替皇帝,巡视江浙一带的布防。这可把老朱吓坏了!代替皇上巡视江浙布防,自己好像没那么大的地位吧?
可万历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一定要朱一刀前去,而且嘱咐他不能干涉浙江官场的任何决定和行政措施,每周向他汇报一次!一头雾水的老朱只能带了数百骑就直奔浙江而去,他的军兵走官道,路过驿站的时候还要换马,自然要比李化龙的小破马车快多了。很快就赶到了浙江,同样也是询问了杭州浙江布政使司,管家称老爷去了新安江,有百姓要造反,因此老朱顾不得休息,心急火燎地连夜就带人狂奔而去。
于是他正好遇到杭州知府马远带着驻防军兵踏苗。老朱的心里不禁怒火万丈!这个杭州知府怎能如此做事?难怪浙江要民变!若都是他这么个改法,老百姓不想反的也被他逼反了!
本想直接喝止那穿着四品官服,瘦弱却满面通红的官员,老朱却摹地想起了临行前万历的嘱咐:“让你去浙江的名义是巡视边防!而不是干涉行政,你区区一个武夫,已经树敌太多,万不可再把路走绝,若是连下面这些封疆大吏都得罪了,谁也保不住你!”他一调马头,带着众人直冲那些骑兵而去。
京师卫所来定然是为了兵事,大堤上的步军兵士立刻向官道上跑去集结,在官道两旁规规矩矩地排成了两列;踏苗的骑兵也奔向官道,下马列队在一边恭候朱一刀的大驾。
朱一刀这才策着马慢慢走到两列骑兵的中间,目光冷冽地看看他们,又看了看皴裂的土地和枯黄的青苗。
他半天都没说话,骑兵步军们也不知道这位京师卫所的千户想要干什么,大家的心里都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难道是自己没有全力镇压反民?
不过军队的反常举动,却让马远一行官员意识到有军队的高官来了,等迎上前一看,却是皇上的京师卫所。他们来干什么?不会是把兵调走的吧?常玉敏低声自言自语道。兵他是调不走的,是部院给我的!马远冷笑了一声。若是京师卫所当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那就大错特错了!
“不知这位将军可是朱一刀朱千户?”马远脸上堆着生硬的笑容,刻意地恭维道。我大明千户不知道多少,又有几个人敢称为将军?给足了你面子,希望你也能好自为之!
朱一刀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只盯着那队骑兵军官冷森森地道:“这些青苗都是你带人踏的?”
军官慌忙应道:“是属下……”他这才意识过来,感情京师卫所不是来治他们镇反不力的啊!
“啪!”他话还没说完,脸上就重重地挨了一鞭子!老朱手中的马鞭闪电一般从他脸上抽过,那军官的脸上立刻就是一道血痕!
军官明白自己为什么挨打,羞愧地低下了头。只是他心里很不明白,这锦衣卫什么时候也变了性子,为民请命了?
“还有谁踏了青苗?!都给老子自己站出来!”朱一刀坐在马背上怒吼道。
那些踏过青苗的兵士从马侧向马头跨了一步,依然是整整齐齐的两排。
“啪!啪!啪……”老朱策着马从这两行军士中穿行而过,马鞭左右飞舞,一鞭一道血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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