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明的父母住在新州的西北部,离纽约其实很近。逸明本来想租用直升机来个空中出现,爽上一把,但菲菲觉得全无必要,应该坐车看看沿路美丽风光,于是才作罢。
新州科技发达,素有“发明州”的美名,在科学研究和发展方面领先于其它各州。风景也是极为优美,虽是残雪未消,但仍见婀娜风貌,果然不愧花园之州的另一美誉。
二人这次出行,没有动用大林肯,是因逸明的父亲家教甚严,最恨人未富先骄,当然逸明现在是已经富了,而且富得太不象话,但为了表示遵守家规,还是只开了一部极为普通的迷彩大丰田四驱。由于他没有本地驾照,只得让菲菲来开,苏张二人开另一台黑色大丰田在前开路护航,张姐很识趣地上了这台车,让逸明二人独处。
“傻子,你父母凶不凶?”
“禽兽才凶。我父亲是历史学专家,自称很牛的明史专家兼古印度历史学专家,著作等身啊,还精通拉丁语和梵文,后来转行搞古文物鉴定,也是业内一流的专家,利害。我妈也利害,她是饮食专家,烧的菜一流,我爸一天吃不上她的饭菜,就浑身乏力,四肢酸软,说起来我一直怀疑她在菜里下了药,总让人起瘾。”
“不是吧,那我以后怎么办,天天围着她转,监视她有没有给你下药?”
“屁话,那是一个比喻,修辞学上的一种。”
“你父亲好端端的怎么去倒卖文物了?其它的不知道,我在英国上学时,这历史科的教授特受尊重,这懂得梵文的,那更是神一样的光环。”
“在国内搞历史搞古文字,怕是要饿死全家,还有个屁钱送我上大学。我妈整天骂他写的那堆都是废纸,不能当钱花还占地方影响她搞卫生。老头子一气之下,去搞了文物鉴定,你别说,还真来钱,一年三十来万很正常。所以他俩跑路的时候给我留了二十来万,可惜让我两下子败清光。”
“你就是个败家的角儿,一辈子的优点就是运气好一点,其它都是缺点。”
“就是缺点多,才找你来补嘛,不然要你何用?”
“那你发财了,你父母知道不?”
“应该不知道,他俩不看电视不看报纸不听电台,估计也不上网。老头子来美的计划是用十年写完他的《新明史》和《梵汉字典》,说是把失去的三十年补回来。这次,估计是个千万字的等级,肯定没空看电视。妈就更不看,她只看食谱,上个星期还给我电话,问我够不够钱花,听说国内物价涨到火星上去了,怕饿死了我。当然是偷偷打的,老头子是坚决不会再给钱我的。我也不打算告诉他们。”
“为啥?”
“告诉他们干什么,别激动过度还麻烦,两个都有点血压高。”
“那你打算瞒他们一辈子?”
“也不会,再一段日子再说。”
二人说说笑笑,用了两个小时到达目的地,来到克赫斯特市,这里邻近两个重要的生态保护区,风景极其优美。逸明父母虽是住在郊外的小型社区,但用GPS定位也不难找到。
在社区内的小坡路旁,有一间两层的尖顶白色小木屋,门前有一个小草坪,用红色木片围了个低矮的篱巴,还种了一排杏花树。
逸明让苏张二人在车上等候,不要恶巴巴的吓着父母,只带菲菲和张姐二人上去。
菲菲显是有点紧张,死死抓住逸明手臂不放,张姐跟在身后。
逸明也有点激动,打上次父母回来,都快五年未向二老膝下请安了。
推开木门,走到门外摇了小铜铃,然后退后两步,大门窗里的布帘扬了一下,马上吱嘎打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走出来,饱含泪水,看着逸明,已是泣不成声,又向屋内大叫:“老头子,小黑来了。”
逸明走上前叫了声妈,也是眼泪忍不住猛掉下来。
这老妇人便是逸明的母亲曾氏,抹了把眼泪忙把逸明拉进屋里,匆忙间偷眼看了眼菲菲。
众人入屋进了左边一个房间,这房间约有个四十多平方的房间,似是用车房改成的,里面满眼都是书柜,连地上放了好几大叠,参差错落,象是连绵的山丘。
一个清瘦老人负手而立,站在书堆中板着脸看着众人,这人便是逸明的父亲陈绍英。
“为什么来了也不先打个招呼?”
“给你二老来点惊喜嘛。”
“有什么喜不喜的,难道还会抱着你亲两口?”
“。。。。。。。”
“这次来是旅游还是学术访问?”
屁个学术访问,你以为我是你啊,逸明暗骂一句。
“移民。”
“哦?”陈绍英怔了一下,“劝你移民十年,你老是说自己爱党爱国,要为社会主义奋斗终身,不肯离开那片养育你的美丽土地,搞得我象是汉奸在策反你似的。怎么突然又移民了,怎么不用我们的名义申请?这次是技术移民还是投资移民?”看了菲菲一眼,道:“还是结婚移民?”
“都不是,前两个我没资格,要是最后一个,我还敢不通知你二老?”
“那用什么来申请?政治避难还是洪水淹了半个大陆,做了难民?”
“也没什么,就是美国政府哭着闹着给我发了个护照,说是美国还没有华人总统,要我赶紧过来就职。”
“屁话,快说!不会是屈蛇吧,那是犯法的。”
“我犯得着嘛,我是正当来的,入籍纽约州,和你们一样。”逸明忙把护照给二老查看。
曾氏道:“老头,还有客人呢,你给儿子点面子。”
陈绍英这才要众人移步客厅坐下,又听逸明介绍了有点手足无措的菲菲和伫立一旁的张姐。
陈绍英点点头,不理菲菲,又问逸明:“你现在住哪里?”
“在纽约住酒店。”
“住什么酒店,这里给你留了房间,快退房搬过来。”
“退了,我打算和菲菲在这里住几天,过了春节再找房子搬。”
陈绍英皱皱眉,对菲菲说:“赵小姐,我们陈家虽然清贫,但也是耕读传家的,你没过门就住了进来,怕是不好,只怕令尊翁不高兴。”
菲菲满脸通红道:“我父母早就过世,只有一个姐姐,这次来,她是知道的。我和傻。。那个逸明,没那个,我是虔诚的天主教徒,不会那个的。”
陈绍英眉头一松,便道:“我在二楼留了一个房间,是给逸明的,另外只有一个小客房。逸明的房间,你未过门,自是住不得,只好委屈你住小客房,只怕你不惯。还有你的佣人。”
“还有两个保镖,在门外。”逸明补充道。
陈绍英听了默然不语。
“爸,我看这样,菲菲住我的房,张姐住小客房,我和保镖们在书房挤一挤算了。”
“伯父,这不好,还是我和张姐在小客房挤一挤算了,反正我以前在英国读书,也是和同学合租,四个女孩子挤一个单间,也这么过来了。”
陈绍英眼一亮,问了菲菲修读的专业和学校,点头道那是个名校,只下剑桥一等,出过17个诺贝尔得奖者,然后转头对曾氏道:“你去把杂物间清出来,让那两个保镖住,莫怠慢了客人。小黑在我书房睡即可。”
逸明连忙点应承,菲菲拉着曾氏的手去帮她收拾客房和杂物间,张姐自然跟着去了。
陈绍英示意逸明到书房说话,爷两个在书桌旁坐下。
“这次来,有什么打算?”
“刚找了份工作,稳定下来再看下一步。”
“什么工作,在哪里上班?干什么的,要是洗盘子就算了,不如在家里先待一下。”
“在一家叫燕子投资的公司,收入不错,你就别担心了,我用不着去洗大盘子。”
“好端端的学人家做什么投资,你不干老本行了?”
“我在国内还有一家和朋友合资的设计公司,今年升乙级资质了。生活方面你不要担心我,我能自立。”
陈绍英点点头,道:“这就好,我还怕你过来没个着落呢,美国不是天堂,竞争激烈,华人在这里要找高级工作是相当的困难。赵小姐人品不错,端庄贤淑,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逸明心道,那小妮子就是外表能骗人,要是你看到她扭我耳朵时,怕是把你老都气疯了。
“没那么快结婚吧,人家也未必愿意。”
“你都三十多了,我像你这么大时,你都拿两个硬币去打酱油了。看上了就赶快把事办了,我们陈家也是书香门第,配得起这些富商有余。我这里给你打好招呼了,别学了吃软饭那套,人要有点骨气。”
逸明连连点头,说是知道了。
一切安排妥当,晚上由曾氏和张姐忙碌晚餐,菲菲也在旁打个下手,一派贤良媳妇的样子。众人终于吃上了到美国后的第一顿正宗中国饭菜,大赞是天上有地下无,乐得曾氏笑逐颜开。
晚上逸明在书房折叠床打好被铺,陈绍英又来和他叙话,
夜深人静,陈绍英平和不少,逸明打开一盒雪茄,剪了一支点上给他。
“小子,爱上这口了,比我还有钱啊。”
“是孝敬你的,我平时还是抽南洋的多。”
陈绍英吹了几个烟圈,打开话题,详细问了逸明这几年的情况,逸明把一个早就想好的故事朗诵一番。陈绍英听得连连点头,最后道:“我看你国内的生意也就是做到尽头了,你们一无资金二无实力,守着几个小工程打转,日后一朝天子一朝臣,那老贾调走了,你们又得重新拉关系,这根本不是经营企业的正路,你们不是在搞设计,是在搞关系。”
“国内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大家都在拉关系,不拉就等死,我们也是没办法。”
“我看你这次过来,还是重新规划一下自己的将来。你当年不是想到国外深造一下艺术专业吗,这次把心愿完成了吧,学费和生活费都由我出,普林斯顿的艺术学院不错,你可以考虑一下,推荐信方面我来解决。”
逸明心想我现在每天数钱还不够时间数,还读个鸟艺术,但也不想违老爸的意。
“学杂费加起来,起码四万多美金吧,太贵了,迟些再说。”
“还迟些?你都在国内浪费了十年时间了,难道要学我早年的样子。不行,你明天就把工作辞了,开始温习功课,准备报考。”
逸明顿时头痛不已,好端端的来了这个话题。
“我自己赚学费,赚够了再读,我想靠自己双手在美国混个样子。而且我也不想你太累了。”
陈绍英笑笑,吸了口烟,用慈祥的眼神看着逸明。
“不必了,我现在收入不错,足够你安心上学。”
原来陈绍英现在是普林斯顿大学的客座教授和艺术博物馆管理委员会委员之一,每星期给艺术与考古学系,罗马语系,东亚研究系,古典文化系开不同的课程和讲座,又带了一个梵文研究小组,他在校内有配备的宿舍,平时和他母亲就在那里住,也方便和学生来往交流。学校很尊重他的风俗习惯,在圣诞寒假外又再给他假期,让他过传统的春节,直到正月十五后再回校。
本来哈佛大学也诚意邀请他过去,那里的梵文与印度研究系很需要他这样的带头人,但考虑到天气原因还有就是人老了,不太想走动,最后选了普大作为主要授课地点,但和哈佛的藏经研究小组保持学术联系,偶而也有相关课题的讲座。
两家大学都给他相当丰厚的学术津贴,而且可说是生活无忧,富足有余。
“不是吧,你老人家当年在国内被人当皮球的踢来踢去,连三流的的地方学院也没人肯接收你,现在居然成了个宝。你原来不是在费城大学的吗?跳槽也跳得贼快的。”
“什么费城大学,你当年根本没把老爸我在美国的生死放在眼内。我当时去的是宾夕法尼亚大学,在费城的一家大学。我来了以后把你妈妈整天挂在嘴上说的那堆废纸,译成英文都发到宾大和其它的学术杂志上去了,学界很注意我,在宾大坐了七年,最后宾大给我终身教授,这时普大和哈大来找我,我当然就跳槽了,钱倒不是一个大问题,而是这两学校的学术和人文环境好得多。当然,哈大的梵文研究是世界权威,对我吸引很大,但普大给我的条件,尤其是委任我做博物馆的管理委员会委员,很尊重我。而且我又不是只精通梵文,其它的也能放得上台面,普大给我几个系的活动自由,这点哈大就不行了。”陈绍英有点得意,在儿子面前显摆几乎是每个父亲的坏习惯,逸明在他脸上看到了一种与金钱无关的满足感。
逸明眨巴眼睛,小声问道:“爸,你一年收入有多少,亮个底给儿子看看。”
陈绍英道:“这个我倒没算过,也没空去算,问你妈比较实在点,反正普大一年给我二十六万是肯定的,不过是税前。我的收入应该不算高,法学商学和医学那些才高呢。”说罢盯着逸明,道:“你结婚买房子别打我棺材本的主意,没门儿。”
逸明吐吐舌头,笑道:“你好好藏着啊,我对你的钱没兴趣,只是想知道一下美国的工资标准而已。”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国内的事,陈绍英道:“本来今年想带东亚系的漕运研究小组去看看新发现的宋元粮仓群遗址,没想到经费申请下来,刚要动身,那边就说已经填掉用来盖高级住宅了,气得我几天没睡着。说来我也好几年不回去了,这些年大陆的文物都基本拆掉了用来起房子,回去一次生气一次,索性眼不见为净。”
逸明道:“幸好你不回去,今年开始大拆大建,咱们那个城市也基本完了,所谓的二千年古城,日后只得几座摩天大楼,说来也好笑。”
陈绍英用手指轻轻敲打桌子,猛吸了几口烟,眼里满是遗憾和忧伤,良久,道:“说了这么多年保护文物,其实他们要的是能卖钱的文物,卖不动的就只能拆了,当年八国联国火烧圆明园也不过如此啊,拆了,拆呐,国如其名。别说了,越说越是闷得慌,睡吧。”说罢陈绍英扶着桌子站起,走出房间,临走时又回头说:“去普大那个事,你尽快考虑,今年不行明年也要上,不要浪费时间了。”
逸明送走父亲,才仔细打量这个书房,书本虽是杂乱,却看出归类得非常好,在桌边的木架上有一大叠稿纸,在灯光下阅看,便是那部新明史的手稿,竖行书写,字迹流畅,显是二次的手抄稿,不禁有点佩服父亲的专业精神。
房内倒是有一台日本牌子的一体化电脑,十五寸的显示屏,显是已有年月,怎么看都象是卖到大陆的那种洋垃圾。试着打开,居然连密码也没有,还是XP系统,里面什么软件也没有装,连个offc也没有。估计父亲就是用来收收邮件的,也没别的用处,桌面上倒有个文件夹,里面全是逸明的相片。
逸明一张一张的翻过去,从婴儿时的小黑白扫描照到父亲回国时和自己的合照,越看眼眶越湿润,而且特想哭,父亲虽然嘴上挺硬,其实心里是很爱自己的,自己倒是一向不太关心他,十年了,让二老在海外过着无儿无女的生活,自己还一点都不放在心上,真是惭愧。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