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众哗变后被发配前锋效命的杨长顺生得粗矮壮实,他可不像游击将军那样轻松悠闲地谈笑观景,而是紧张的左右观望,生怕从哪里冒出鞑子来。自己的命是捡回来的,丢了不要紧。可年轻的游击大人却是大兴堡近万弟兄的主心骨,是大明少有的猛将、屡战屡胜的猛将。
“大人,大凌河城就在前面了,还是走快点吧?”
刘泽笑眯着眼瞅了瞅身边这个操着四川口音的亲兵把总,摇头道:“鞑子的习惯你还不知道,他们是平时分散四方,战时才征召到一起。况且,河东是李永芳的地盘,只有一些镶红旗的人马,吃了老子几次亏后,他们哪敢轻易渡河?”
杨长顺粗黑的眉毛挑动了几下,又低声道:“小的想,大人可以去河东,鞑子也可以来河西,总要小心一点为好。”
刘泽“嗯”了一声,若有所思地凝望东面的雪原,半晌才道:“你说的有道理,鞑子目前不会大规模进攻大凌河,可小的报复性骚扰还是有的。哎,杨兄弟,有个事儿本将一直想问你。”
杨长顺在马背上欠身,却暗暗双腿用劲,催动战马加快了一些速度。
刘泽假装不曾发觉,也加快了马速,问道:“你们白杆在宁远还有多少人?”
“三千。”
“哦!”刘泽开动脑筋打起了算盘。
“浑河之战折了秦家大爷(秦良玉胞兄秦邦屏),却打出了石柱白杆的名头,朝廷才令秦大人留三千兵在关外,每两年轮换一次。要是小的不犯事儿,开春就可以回家了。”杨长顺说着,向着西南方向微微叹息。
刘泽笑道:“兄弟是想家了?”
杨长顺有些羞涩地点点头,侧转了有些发红的脸面。
刘泽又问:“这次闹饷哗变,你们白杆怎么也卷在其中?”
杨长顺低头回道:“小的给白杆丢脸了。可、可咱们三千白杆弟兄,也是几个月没拿到饷银,连营饭的伙食钱都凑不出来,眼看着要过冬了,这心里着急上火的,就……就犯了事儿。小的不想回四川了,回去见了秦奶奶抬不起头来,怎么做人呢?还不如在这大凌河跟鞑子拼了命,替秦家大爷多杀几个鞑子。”
“闹得好!”刘泽赞了一声,见杨长顺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己,又严肃了容色道:“弟兄们为国戍边,朝廷却发不出军饷来。弟兄们可以谅解朝廷艰难,拖得一二个月。可那些喝兵血的家伙,决不能纵容之!你们这一闹,宁远推官、辽东通判和几个将弁不是掉脑袋了吗?闹,就该他娘的狠狠闹一回!敢闹事儿的人,才是真汉子呐!”
杨长顺眼神一亮,他是相信刘泽的。就在昨天,七十几个弟兄进了亲兵队,穿上了厚实的棉衣和皮甲,外面罩上了亲兵的号衣,怀里也揣着大人打赏的一两银子,心里那个感激啊……
“兄弟,这家还是要回的,应该回去看看老娘,开春就走,本将可不愿意坏了你们白杆的规矩。”刘泽看到杨长顺脸色的变化,又趁热打铁道:“秦大人那里,本将可以修书一封给你带上,说明宁远哗变的原委。不过,如果你愿意回来跟着本将杀鞑子,你就尽可回来,还可以带着以前的弟兄们来!对石柱白杆,本将很是看重,也想在车右营整顿一支得力的长筅兵,杀鞑子,复辽东,打出咱们大明男儿的气势来!你,愿不愿意来帮本将这个忙?”
一番话,将杨长顺说得眼泪汪汪,又意气激扬,更生出一种游击大人与小兵也推心置腹,信任有加的感觉来。只是,激动中的杨长顺不知道应该怎么说话了,只会频频点头。
刘泽察言观色,将亲兵的心里揣摩个透彻,却故意提声问道:“怎么,你不愿意?”
杨长顺大骇,慌乱地摆着手道:“不,不是。大人,小的愿意!小的真的愿意。”见刘泽点头微笑了,他才稍微的轻松下来,又道:“大人要练长筅兵,可是要用白杆的练法?小的知道,董来朝、汪狗子他们也知道。”
在后面跟进的新亲兵董来朝、汪狗子连忙点头应是。大人和杨长顺的话他们听得很清楚,也正激动着呢。
“好!”刘泽赞了一句,又道:“不仅仅是练法,连兵器都要一样!本将知道白杆长兵应对鞑子骑兵冲阵很有一套,这东西可刺、可砸、可钩、可推,用处大着呢!”
听大人称赞自家白杆,杨长顺立时来了精神,说话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不少:“谁说不是呢!听我大伯说,当年浑河血战时,咱们三千白杆硬是挡住了一万鞑子铁骑,要不是左翼的友军溃散,秦大爷和那三千弟兄就不会死了。”
刘泽沉声道:“镇东新营里没有溃散的左、右翼!”
杨长顺点头不语,他相信大人的说法。因为就是这个年轻的游击将军,前日才刚刚凯旋回师。想一想就了不得哩,两千骑兵在长途奔袭横扫军马场之后,硬是打垮了六、七千鞑子和汉旗军!换做四川白杆最精锐的部队来,也打不出这样的战绩。勇猛善战的大人还厚待部下,对犯事儿的弟兄不但不刁难,还收进亲兵队当亲兄弟看待……当兵的能遇上这样的大人,简直就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了。
心知自己的镇东新营里能复制出一支白杆兵后,刘泽自言自语道:“今后打进鞑子的老家,白杆这支山地长兵还有大用。”说完,他又向一脸没听清楚话,不知如何回答的杨长顺道:“你们几个随本将办完这趟差事后就去车右营,嗯,给你个中军旗牌的身份,替我好生练练长筅兵!”
杨长顺心里一个激灵,不禁眼窝发热,颤声道:“谢大人提拔!”
“哈!”刘泽打马就走,向已经在眼前的大凌河城关疾驰。
大凌河城仍然在修砌之中,无数的军民顶着严寒挑土砌砖,或者“吭哧吭哧”的喊着号子,抬着条石做成的石夯,夯实城头的新泥。城下,自有军兵迎了刘泽等人,一路直行到守备官衙。
“泽哥来了,快上茶!”依旧是一袭银白色锦袍、内穿衬里皮甲的左宽亲热地拉着刘泽进了后堂,不待刘泽入座,就急忙问道:“昨夜周良臣遣人来报,泽哥亲率两千精骑出击河东,又获大捷,到底是怎么回事?娘亲高兴的一夜没睡呢!”
看着左宽还带着些稚气的脸,刘泽犹豫了一下,还是和盘托出、娓娓道来,直把左宽听得眉飞色舞、兴奋不已。直到左俦“嗯哼”一声低喝出现在厅堂上,左宽才收敛了容色,躬身站到一边。
“卑职刘泽参见大人!侄儿参见姑丈大人!”
“嗯……”左俦眉头一皱又快速松开,笑道:“你啊,满脑子的鬼主意。这次,又算你运气好,他李永芳的运气背。”
左宽忍不住插话道:“父帅,哪里有每次都运气好的?”
“对啊,哪里每次都运气好的!”左俦明知左宽的意思,却借用了这话,看着刘泽训斥道:“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出击河东这么大的事儿也不报告,那个周良臣也真不是东西,居然跟着你穿一条裤子,也敢隐瞒不报!哼哼,哼哼,好好好,他也是副将了,翅膀硬了是不是?!”
刘泽忙道:“大人错怪周副将了,这全是小侄的意思。如今的大兴堡,还是小侄说了算!”
“真的?”左俦瞪视刘泽,似乎要看出这个鬼主意频出的侄儿是否说谎。
“姑丈。”刘泽压低了声音道:“周副将说了,锦州扣了新营的人马,副帅大人实在为难的很,这事儿咱们大兴堡可不能给副帅大人再添烦恼了,不就是缺马、缺人嘛?!好像天大的事儿一样?不成,咱们想个办法解决喽,让他祖大寿再见识一下左镇的厉害!这不就是嘛,所以就去了河东一趟,抢了李永芳几千军马,抓了他一千两百多部下。嘿嘿……”
左俦发怒是假,身为上官,他不能纵容部下如此“胡闹”,也不能让刘泽拿着自己的家底子去赌过一次又一次。当然,在面对胜利时,他的心情又格外喜悦,却不得不板起脸孔沉声道:“你到书房来!”
左宽偷偷吐了一下舌头,刘泽向表弟笑了笑,跟在左俦的后面走向堂后的书房。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