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帅……”
左俦背向刘泽摆手哼道:“你就不把我这姑父放眼里了!?”
刘泽知趣,忙改口道:“姑父大人,侄儿胆大妄为、不遵军令,给姑父大人惹祸了。”
左俦又气呼呼的哼了一声,从书桌上捡起一封信掷给刘泽道:“看看吧!今儿你险些就……还是看了再说!”
刘泽展信一看,是户部尚书毕自严写给左俦的。原来,左俦乃原辽东巡抚毕自肃(毕自严的亲弟)一力推荐,才得以从副将提拔为副总兵,从关内开到关外修筑大凌河城御敌。自然,这左俦就是毕自严一系的人马了。在天启末年的党争中,毕自严在东林党和阉党之间周旋,企图独善其身,也培植了一些军事势力,左俦无疑是其中最为重要的一支。
后来,毕自严被阉党打击夺职归里,崇祯主政后才官复原职,迄今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在朝廷的地位尚未稳固,却遇上“毕自肃失职遂引宁远兵哗变”的事儿,更有雪上加霜之感。要不是崇祯皇帝在财政经济上还要依靠于他,恐怕就再次夺职归里了。这么一来,如果刘泽身上“抗命、贪墨、冒功、通夷”等罪坐实,势必会牵连到左俦、周良臣,也势必会牵连到京师里的毕自严。
因此,毕自严在书信中、杨万春在方才的询问中,都或多或少地存了“舍卒(刘泽)保车(左俦)”、遏制事态迁延京师的意图。
初冬之夜寒气甚重,刘泽的脊背上、额头上却渗出了冷汗。
“朝廷嘉赏锦州诸军,连周良臣都升了副将,却没你的份儿!你怎么想?可是心中愤愤?”左俦看着刘泽额头上的汗光,看着这张酷似妻舅的脸,心中一时有些不忍,却很快就想起自己“家底子”的重大损失,这火气一下子就冒了起来:“年轻人!闷头虾!行事莽撞有余、沉稳不足,纵然勇毅可嘉、屡立战功,却落得这个下场,你也该好好反省一下了!”
刘泽只得恭声应道:“姑父大人教训的是。”
“坐下吧!”左俦这才令刘泽入座,又道:“你对那个程本直怎么看?对袁督师怎么看?”不待刘泽回答,他又提醒道:“哼哼,人家潜踪大凌河十数日,暗里调查你我叔侄二人,今日方才现身。居心何在?!记住了,我本非辽军旧人,而你父则功过未定!外人,信不得啊!”
“姑父大人,程大人虽是暗中察访,却也能秉公处置。”
“昏聩!”左俦怒道:“如今是督师初整关宁锦军务,尚且需要大凌河镇配合,这才有意放你一马!这下好了,你我叔侄欠了督师一个天大的人情,今后怎么办?!你想想,我这是大凌河城!我不想把多年经营的老本儿全部赔光喽!”
刘泽心中悚然一动,这才明白左俦的心机。作为毕系人马,左部应该在关外之地保存实力,可以对督师军令敷衍了事。今天却在这个事情上欠了督师人情,今后能不回报一二吗?大凌河城是关宁锦全线最靠近鞑子的地方,是最容易爆发激战的地方,这回报一二就意味着将来面对血战时实力的巨大损失呐!
在左俦咄咄逼人的目光下,刘泽心中虽有意见,却也不好强行顶撞,只能作出恭顺听命的模样,老老实实地低头挨训。
“咿呀”一声,书房门开了。
左俦转头怒视正要喝骂,却立马换了容色,微笑道:“夫人怎么来了?”
刘泽抬头,只见一名四旬锦衣妇人缓步进门,仪态雍容,却是一脸的怒气。这不是“自己的姑姑”左刘氏是谁?
“侄儿见过姑姑。”他忙起身见礼,左刘氏加快脚步走到近前,拉了刘泽的手轻轻拍打了两下,转向左俦骂道:“你个匹夫!不教孩儿心存江山社稷、纵马沙场努力杀虏,以一心报效君恩,反倒说什子见不得人的勾当!老匹夫,你还是年少英武、胆气过人的左郎吗!?”
左俦老脸通红却不敢发作半点,只能赔笑着道:“官场黑暗,侄儿前程远大,作姑父的怎能不加点拨?夫人,你错怪我了。”
刘泽心中暗笑,在军中素有威严之称的左副帅,在家里竟被自己的老婆压得不敢翻身。
左刘氏不去理会左俦,而是双目泛着爱怜的光辉,慈祥地上下打量刘泽好一会儿才点点头,赞道:“我儿十八了!大了!变了!变得如乃父、乃祖一般英武过人。姑母虽在官署后院不常出门,可也知道全城军民无不交口称颂我儿英雄了得。大名刘家就是大名刘家!”
最后一句话,左刘氏似乎是说给左俦听的。
左俦呐呐无语。想当年,刘家可是响当当的大名世家,先祖是徐达部将、屡立战功,方才积累下后世福荫。其家风渊源,后代无不习武从军,刘泽的祖父就从戚继光守长城,得授都指挥同知。到了刘世勋,年纪轻轻就是参将,可惜战死沙场还不得正名。总之,当初的寒家小子左俦是交了八辈子的好运,才被刘老将军看中,娶了刘泽的姑母……
“……你总说泽儿不成器,无乃父遗风,今日里,泽儿屡立战功,你怎地反倒责备上啦?”左刘氏的嘴巴并不打算饶人:“再说督师大人,督师大人怎么啦?你教训孩儿不遵军令之过,你呢!?督师大人有宁远、宁锦之赫赫战功,乃我朝当今第一良将,方得新帝赏识委以重任。你、你却各怀心思也罢,还要孩儿也如你这般不成器!”
再好的脾气也挡不住在晚辈面前频频丢脸的羞辱,左俦脸色瞬息几变后,怒道:“妇人家懂得什么军国大计!你……哎哟!”
刘泽急忙转身,装着没看见自己那怒发冲冠的姑姑反扭了副帅姑父的胳膊。
左刘氏将左俦反扭胳膊压制在书桌上,数落道:“人言,蜀有秦良玉,乃号令三千白杆的巾帼英雄,可惜我嫁入左家相夫教子,竟然无缘军伍,否则……”
说到“否则”二字,左刘氏似乎心中有气一般加重了手上力道,压得左俦又“啊”地一声痛呼。
“咳咳!”刘泽看不下去了,又见左俦连递眼色,忙出声“救驾”。
左刘氏愤愤地放开左俦,兀自还道:“莫要给孩儿看了笑话!”说着,她又走到刘泽身边,再次上下打量,颇欣赏一般地点点头道:“泽儿大了,英雄了,今后少不得名门淑女的攀援。相公,我看先给孩儿定了亲事,择个良辰吉日把湘竹嫁入刘家好了。”
嫁女入刘家这事儿,身为刘家女婿的左俦不敢多嘴,忙点头应下。
刘泽大喜,忙上前一步,单膝着地抱拳道:“谢姑父、姑母成全!”
左刘氏瞪了一眼左俦,伸手将刘泽拉起,温言道:“泽儿起来,你是我刘家单传香火,早早地娶妻生子方为正道。起来吧!”刘泽顺势起身,又听姑母道:“忠君爱民、勤于王事,乃刘家门风,你可要牢记在心,莫要有一日忽怠!否则,莫说姑母不喜,你那跋扈妹妹……”
“呵呵!”左俦想到自己女儿平日里如她母亲般的跋扈状,想象着刘泽今后必然如自己一般的遭遇,着实解气!他不禁嬉笑出声,却见母老虎怒目瞪视过来,又连忙收声,做出一副庄严的模样说道:“夫人,天色已晚,明日泽儿还需随经历程某赴宁远谒见督师,就早些歇息吧?”
这一夜亥时末,几骑人马带着“锦州兵变”的消息从西边驰来……58xs8.com